用你想要的方式把你放在心里 / 猫语猫寻(第3/3页)

那一天我们一起,坐着他父亲朋友的车,去了伊宁市的很多地方。

我们去了伊犁河。他小心地触摸那满是风尘的伊犁河大桥的桥头,望向流淌的河水和岸边的人,眼里一片清明,仿佛是在向这个陌生的世界问好。

我们去了西公园——那个我们那个年代里每一个在伊犁长大的孩子都会去的地方。他说他是第一次来。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周围很吵,他像个孩子一样东望望西望望。我告诉他我小时候和家人一起来这里玩时的场景,他听得很认真,仿佛要记住我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他说想看看大世界(现在已经被拆掉了),我便带他到大世界街边的小吃店里喝酸奶,大世界是那个时候的伊宁市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就算是我逛街的时候也受不了那里的人口密集,更别说重病的他了。他尽管始终都微笑地看向我,温柔地对我说话,像是信里的他那样,但是他看起来很虚弱,苍白的皮肤更是让人觉得下一秒钟他就要倒下了似的。他看着走来走去的人发着呆。那一刻,我觉得他好似已经置身于其他的世界。

傍晚的时候,他明显体力不支了,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好小,却坚持一定要送我到家。我下车时他微笑着向我道谢,在关上车窗的时候,他向我挥手道别。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那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联系过。

半年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女人打来的,她说她是郁先生的姐姐,我没有做太久的回忆便知道她说的是谁,但是我承认,我还是回忆了一下。半年的时间人真的可以淡忘很多事情,他还在我的脑海,只是记忆已经被存在了需要搜寻一下才可以发现的地方。她说想要见我一面,有些东西要交给我。

我们相约在一个咖啡厅,我一眼便认出了她,因为她和郁先生不但有张相似的脸,连那温柔的气质都几乎一样。她递给我一个铁盒子,里面全都是我写给他的信。我疑惑的看向她。她说,郁先生已经去世了,这是他特别珍视的一个盒子,里面有我寄给他的信,可奇怪的是,每一封我寄来的信的信封都用订书钉订着一封他的回信。这一盒本来要烧掉的信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摸上那些信,手不由得颤抖,仿佛可以通过这样的触摸感受到他似的。原来我每一次的信他都会回两封:一封是他想象中的那个自己回的,那些信他寄给了我;另一封是现实中的那个他回的,那些信都在这个铁盒里。我想象着他用现实中自己的心情写这些信的样子,不由难过起来。我没有勇气去看这些信,甚至连触摸它们都觉得疼痛。

“这些应该是他打的草稿,他写给我的那一份我好好收藏着,这一份请你们烧给他吧。”我低着头说。

我有些艰难地把装信的铁盒推向对面,逃跑一般迅速起身离开了咖啡厅。去来之前我本想把他想象中的那个自己说给他姐姐听,那样说不定能够让他开始过平凡的生活,可是他已经不在这世上,说出那些也许只会让他的家人更加地痛苦。他那么深爱他的家人,他一定不希望他们知道那些。但如果继续在那里呆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想要倾诉。

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的那些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也许我应该知道的,但我还是认为我应该尊重他的决定,就算是今天我仍然会这样抉择。他决定不把那些信寄给我,甚至从未提到过它们,就证明那些并不是他希望我看到的,而他寄给我的真相我会把它当成全部的真相好好收藏。

他说他从来都没有上过班,甚至连学都上得断断续续;他一点也不想当兵;他根本就没有同事,甚至连同学也没有几个真正认识他;“姐姐”也是他虚构出来的……

他还说他因为那一面之缘而记住了我的名字,他说他羡慕那充满活力的身穿白色裙子的我,他说他是因为再看到杂志上的诗才找到我……

这所有的一切就是他给我的全部真相。就算我中考时是住在舅舅家,根本就没有住过旅馆也从未去找过同学;就算我从很小就不再穿裙子了,也从来都没有穿过白色的裙子……我也都执著地相信着他,因为这是他想让我保留的他的样子以及他和我之间的故事。

用他想要的方式把他放在心里,也许就是我能够给他的全部友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