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工”时代(第3/4页)

来到纪念塔,轻轻叩徐姨家的门,朝门缝里低喊两声。有时候徐姨还没起,我俩就抱着背带,在门口站一会儿,看着黑洞洞的天,等徐姨一手系着衣裙开门,笑迎我们进去。简单交代几句,我们就离开了。回到家时天麻麻亮,妈伸手抚抚我的小平头,让我自己煮面吃,就打着长长的哈欠去睡了。

妈对自己手艺要求很高,稍有空闲就收集漂亮图案,琢磨如何加工出绣,所以我家的背带很受欢迎。徐姨说,经常有人一早来等她开门买背带。妈听了很高兴很得意,只恨自己不能多生几只手,多做几床。

有天妈要给缝纫机穿线,半天穿不进去,她的暴脾气又上来了,动作越来越激烈。爸招手让我去试试,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我得意扬扬,妈回报我几个白眼,还是舒心地笑了。打那以后,凡是给缝纫机穿线都由我来,再后来连穿绣针的活儿也归我了。我经常趴在一边看妈做针线,耳濡目染也学会了绣背带,尤其是戳绒,又快又匀,成了一个颇受倚重的帮手。

生财之道

养兔失败后,饲养的重心转移到了猪。每天,我拎只空桶去上学,放在食堂门口接学生们倒掉的剩饭菜,放学后顺道拎回家喂猪。刚开始天天满桶,后来别人家也开始养猪,接剩饭的桶就日渐增多,最后,学校周边的居民也来了。十几只木桶铁皮桶参差雁行,资源格外紧张,只能斗智斗勇——放在女生宿舍还是男生宿舍?放食堂门口还是路上?每天午餐晚餐时间,我都在思索如何让我家的饭桶脱颖而出,然而效果都不理想。甚至有人趁我不在,把我家桶里的料倒进自己的桶。一而再再而三,我终于怒气冲冲,把那家伙抓了个现行,当着他的面砸了他的桶,因此不得不打一架。这种架本无胜负可言,只引来无数嘻哈加油的围观者,像押了注一样,欢腾一片。我从地上爬起来,裹了一身泥,沮丧地拎着半桶潲水往家走,心想要挨揍了,没想到父母却意外地平静,只让我赶紧去换干净衣裤好吃饭。

喂猪光靠剩菜剩饭是不够的,还是要以饲料为主,为了筹饲料钱,有的猪还没有养大就不得不卖给猪肉贩子。我陪爸去买过两次饲料,一起推着借来的板车走了很久。饲料厂在郊区,出入其中的看上去都是粗人,农户居多,也有蹲在一边抽烟、嬉笑,打趣着等活儿的零工。爸看上去文文弱弱,穿着白衬衫,在人群里很显眼。但他干活不落人后,麻利地爬到麻袋堆成的小山上,一铲一铲把以糠为主的饲料往麻袋里装,扎好口,再一袋袋扛下来,码在板车上,垒得很高,最后用粗麻绳前后捆两道。自己动手能省出一两块钱。旁边零工喷着烟笑道:“唉,累死累活省这点钱,不值得嘛。”爸也不说话,打出绳套挂在肩膀上,脚一蹬就上路了。爸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两人蓬头垢面、说说笑笑地回了家。

夏天,榕江西瓜上市了,看到满街的西瓜皮,妈灵机一动,瓜皮切碎熬烂应该也能当猪食吧。当天晚上,她就带着我出门了,依然一人一个竹篮子,没多久就捡回两篮。果不其然,猪一点不挑食,吃得很高兴。于是,我每天晚上做完作业,就和妈上街去捡瓜皮。后来爸总结出经验,把通火钎子弯成钳子状,往瓜皮上一挖,就叼了上来,省了不少弯腰的力气,也不脏手。

印象里,那些捡瓜皮的夜晚是恍惚的,街上人头济济,昏黄的灯光投射出凌乱的光线,一个个人都成了剪影。我在重重叠叠的黑影里面穿梭,像钻迷宫一样。捡回来的西瓜皮有些很脏,沾满泥浆,我们倒在大舅打的大木盆里,先用水冲两道,再用猪鬃刷子刷干净。

这样的生活到小学六年级才告一段落。一来,父母担心我成绩不好考上离家远的初中,于是不再让我参与家务;二来,他们的工资也涨了两回,虽然只多出几块十几块,但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压力。爸妈除了养猪种菜,偶尔才做一做背带,妈对花草的酷爱又开始复苏了,家里一点点种了上百盆花草。父母随时需要搬动花盆,帮它们躲雨或者晒太阳,还要天天给浇水,仍旧忙个不停,却已完全是放松的状态了。

疑问

多年来,我们姐弟仨一直有个疑问,为何爸妈长年累月地辛劳,想方设法赚钱,生活却一成不变地窘迫?我们甚至怀疑这些辛劳根本没有带来收益,是赔了力气白费劲。只是担心说出来会让父母伤心,才一直把疑问憋在心里。

偶尔提及那些熬人的岁月,爸妈只会微笑着说:总比去打麻将赌博健康啊,就当锻炼身体了嘛,你们看这么多年,我们几乎没去过医院,要总是坐着不动,恐怕会坐出病来的。可我们几个离家的人知道,这样的轻描淡写并不能抹去他们的皱纹,只是给那些艰难的日子涂上了一层可以回望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