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工”时代(第2/4页)

就这样,兔子的身体一天天鼓了起来,毛越来越长,收获的时节就要到了。剪兔毛也非易事,一不小心就会剪到兔皮。兔子很温驯,疼了,颤抖一下,眼神还是一贯地清澈。也有发火的时候,我们都被咬过多次。一开始,一家人一下午也剪不完两只,到后来一个小时便能搞定一只。我们把兔毛一层层摊平放进纸箱,还放了樟脑丸以防生虫。

兔毛积攒到一定数量时,妈给萧山写信,希望他们能尽快过来收兔毛。对方回信说,你们先攒着,明年一定过去收,还说培育出了新品种,兔毛质量更好,产毛率更高,问要不要买。小地方的人就是好骗,爸妈轻易就相信了,又贷款买了几次。

兔子的繁殖能力如同爆炸一般,成长速度也非常惊人。小兔两三个月就开始产毛,兔毛很快就堆积如山。一到雨季,怕生霉,还要生炭火驱赶潮气。爸妈一天天机械地重复着喂养兔子的流程,心里很焦虑,却又无可奈何。萧山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最后彻底失去了音讯。

绝望中,妈不得不狠心做了决定,把一些兔子送给愿意养的人,剩下的吃掉,否则人都要饿死了。杀兔子的时候,真是心如刀割。妈让爸动手,自己躲到房间里哭。我抱着待宰的兔子也哭得说不出话来。炖熟的兔肉端上桌时,我们三人相顾无语。养兔几年,家里一贫如洗,很少吃肉。这盆香喷喷的兔肉居然引不起我的食欲,甚至心里暗下决心,绝不吃。可到后来也麻木了,吃得不亦乐乎,只是杀兔子时仍不敢看。

做背带

我妈手巧,会刺绣会缝纫,养兔之前,她曾做背带找人代售。养兔后,资金压力巨大,爸妈更是拼了命地做背带,那时他们俩已经熬得瘦骨嶙峋,精神状态却依旧强劲。

背带是背孩子用的,造型有点像沙燕风筝,有臂展和尾帘,四角缝上粗棉绳,把小孩裹在后背,棉绳绕到身前斜打十字绑,孩子背得很贴身,不影响行动,最适合劳动人民带婴幼儿。背带表层是绣片,绣片和里衬中间垫有硬布壳,制作工序繁杂琐碎,很耗时。我妈好强,每周赶场前都要完成好几床背带,这是很艰巨的任务,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喊我爸和我帮忙。

白天,爸妈要教课,我要上学,做背带的活儿只能安排到夜里。为了省电,家里只亮一盏七瓦的灯管,三人挤在暗淡的灯光下各自忙碌。我做作业,爸备课,妈一直埋头刺绣,绣针穿过绷圈上的布料,持续发出单调的软软的闷响。爸备课完毕,紧忙帮妈用糯米做的糨糊把绣片贴到布壳上压紧。妈马不停蹄地踩缝纫机,沿着绣片布壳边缘,用细针绲边,为了省料,布条裁得尽量窄,绲边的难度便更大了。最后把一块一块贴好绣片的布壳缝制成形,背面缝上藏青色的棉布里衬,就完工了。专职做背带的一次赶场出两床。同样的时间,爸妈能在工作之余做出三床甚至四床,不得不说太了不起了。

那时的每一个夜晚,我都觉得很漫长,爸妈却觉得太短暂。他们会时不时瞟一眼闹钟,嫌它走得太快。很多次,我在赶场那日的凌晨醒来,仍然看到爸妈在埋头苦干。他们要趁同事们还没起床,把做好的背带送到纪念塔市场的徐姨家,由她代售。那个年代,教职人员搞副业会遭人非议,所以只能偷偷摸摸的。有时眼看要到送货时间了,还差些没有完工,妈就会很怅惘地眉头紧锁,爸也显得忧心忡忡。等终于做好,爸把背带叠在一起,用床单包住,斜挎在肩上,妈目送他在夜色中远去,然后开始准备下一批背带的用料。每次天快亮了,爸送货回来倒头就睡。

遇到爸第一节有课的日子,妈就不准他去送,而是让我陪她去。爸送我们出门,先是叮嘱几句,再拧开暗锁的栓,提起门轻轻关上,又无声无息地放回锁栓,担心关门声音大了,吵醒邻居。我还没醒透,迷迷瞪瞪地套上衣服,妈已经挎好了背带,牵住我的手,一前一后踩进黑暗中。一路要经过我的小学、大塘边、黎家巷、自来水厂、小东门、菜行,大多路段没有路灯,只能凭经验下脚。我脚滑时,妈会压低嗓门责怪我粗心,到她脚滑了就暗自嘟囔:“什么狗屁路!”她才不会责怪自己呢。我们一路低声说笑,妈跟我讲《封神榜》《水浒》《杨家将》,讲到杨宗保比我大一点就带兵打仗,听得人热血沸腾。

那时候沥青路很少,几乎都是煤渣路,我穿着妈做的塑料硬底布鞋,脚底沙沙作响。天那么早,清洁工还没上班,我们几乎从未在路上遇到人,经过的一条条小巷都显得异常空旷。整个路程仿佛在穿越秘境,模模糊糊的寂静世界,有种似是而非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