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商业时代

世界的历史始终是一个人如何寻找面包和黄油的记载。

——洛思《人类的历史》

红盖头,“新娘子”

红盖头已然由自己的手替“新娘”掀去了。它还拿在自己手里。自己一时间愕异地瞪着那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儿——“她”的漂亮显而易见地是超出了自己的企盼和想象。“她”诱惑意味儿十足地向自己媚笑着。分明地,“她”极其性感,称得上是一个勾魂摄魄的美人儿……

但——“她”的漂亮又似乎那么的妖冶,使自己不禁地对“她”的品德究竟怎样产生大的怀疑。何况此前,也就是在“她”没被娶进家门的时候,对“她”的那些风流韵事,自己早就耳闻多多了。于是凝视“粉面桃腮”“花容月貌”,一切怀疑仿佛便都非是无根据的了。事实上“她”也的确够虚荣,够放荡的,水性杨花而且势利眼,而且还是个彻底的拜金主义者。将“她”调教成贤妻良母,明摆着需要一个相当长的“过渡时期”。需要充满了矛盾、争吵和冲突的“磨合阶段”。需要高超的驾驭“她”的能力和心理承受方面的实力。有时甚至需要取悦于“她”。为了最终达到能够驾驭“她”调教“她”成为可敬的贤妻良母的目的,也需要放弃许多以前的原则,改变许多以前的思想方法。哪怕在以前看来那都是足可引为自豪的,足可流芳百世的好原则好思想的典范。

于是“她”的诱惑显出邪狞来……

于是“她”的笑靥在自己看来伪若妩媚的陷阱……

性感自然便性欲旺盛。性欲旺盛自然便也会刺激和鼓舞起自己的性能力……

后悔了吗?不!

谁会面对一个风情百种正值芳龄的妇人而后悔不该娶了“她”呢?

只不过在以下几方面实在是没多大把握——自己真的能驾驭得了“她”么?真的能管束得住“她”那放荡的不贞不专的性情么?真的能靠其实并不丰厚的家业笼络住“她”那一颗贪图荣华嫌贫爱富的心么?真的可以指望“她”和自己组建成一个和睦的家庭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么?真的可以指望“她”以身作则教诲出有作为有教养的下一代和下几代么?倘驾驭不了“她”管束不住“她”笼络不住“她”可如何是好呢?“她”肚子里是不是已经暗怀着别人们的“杂种”了呢?一旦生出些完全不像自己,一长大就离家出走,从此忘家弃父背祖对家对父对祖丝毫也没有责任感义务感和起码亲情的不肖子孙,自己将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呢?……

我凝视商业时代,常感到中国和它的关系,正如同一个“再婚”的男人和自己已娶进了家门,已由自己替“她”掀去了红盖头,看着又爱又心存种种疑虑,又陌生又受到着诱惑,又抱有莫大的希望又没法儿完全信赖的妇人的关系一样。

这一种关系,使中国和商业时代的“洞房花烛夜”,不免地忧喜参半。有心欲道:“娘子,‘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又恐伊人那厢‘沉恨细思,不若桃杏,犹解嫁东风’。”

在中国这一个男人业已五千余岁的漫长经历中,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乃是他刻骨铭心的一次“婚姻”。“前妻”的音容笑貌给他留下的记忆是那么的难以磨灭。“她”有着美好的“理想主义”的基因。因为“她”是从一个叫马克思的很伟大的犹太人以毕生的精力所从事的关于“共产主义”的思想之中孕生出来的,是半个多世纪以前,一些中国的有志青年去西方为中国父亲寻访到的。马克思是“她”和中国的“月下老人”。青年周恩来的一首诗则能表达他们当年的宏愿大志。诗曰:

大江歌罢掉头东,

邃密群科济世穷。

面壁十年图破壁,

难酬蹈海亦英雄。

他们要为中国父亲迎娶回一位前所未有的“理想伴侣”。要为中华儿女们恭请回一位伟大的母亲。“她”堪称是划时代的。“她”那无比年轻的、丝毫也不沾染有人类历史污迹的,并因此而感到无比自豪的风采,使当年的中华儿女极易联想到中国古代传说中炼石补天的神母女娲。“她”那毫不动摇毫不畏惧地向自己“横空出世”以前的一切世纪宣战的,不战胜毋宁死的雅典娜般的精神气概,使一切贫穷的、落后的、以严酷的剥削和压迫制度为统治手段的国家的儿女膜拜顶礼,甘于为“她”而破釜沉舟,而赴汤蹈火,而前仆后继,而肝胆涂地,而粉身碎骨。

“她”有一半儿的俄国——不,准确地说是“苏联”血统。因为“她”是在“苏联”向全世界证明了“她”存在的划时代的伟大意义的。中国人将“她”迎娶到中国,付出了成千上万的儿女们的生命的代价。其中许多是中国父亲最优秀最卓越的儿女。与此相比,中国历史上一切求新生、求富国、求强民、求“永远站起来”的悲壮奋斗,都显得黯然失色了!与此相比,世界上一切国家一切民族同样性质的奋斗,似乎也都显得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