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撒尼尔·霍桑与《红字》(第6/7页)

于是,我们愈来愈成熟。

于是,我们愈来愈腐朽。

这孩子的这种气质“时常令她母亲不无痛苦地扪心自问这孩子是为什么而生,善还是恶”。

为了恶而生,海斯特。不过别急,恶与善同样重要。恶行与善行都是必须的,既然你生下了一个小恶种,请一定让这恶种去同世上猖獗的虚伪作斗争。虚伪应该咬死。于是有了珠儿。

珠儿,她的母亲给她穿上红装,把她比作瘟疫鬼或猩红热病170,来一场瘟疫是必要的,它可以毁灭腐朽、虚伪的人类。

珠儿,这恶魔般的女孩儿,她是那么温顺、可人而通情达理,可一旦她明白了什么,她就会给你一个耳光171,随后极恶毒地嘲笑你。

这可是你活该,你不该让人理解。让人理解是你的罪过。你不该想让人爱,那样你就不会挨耳光。珠儿会很爱你的,也会给你一大耳光。你活该。

或许珠儿是所有文学中顶有现代味的孩子。

旧派文人霍桑,有着孩童样的魅力,他会告诉你一切,当然他会矫饰一番。

可以说海斯特一方面仇恨她的孩子,可另一方面却视珠儿为她的宝贝,因为珠儿是女性对生活报复的继续。不过女性的报复是两方面的。首先是报复她的母亲。珠儿报复了母亲海斯特,海斯特为此气得脸色铁青,很“忧伤”,这事很有意思。

这孩子无拘无束的。要想管住她是不可能的。其结果是造就了她美好动人的性情,可一切都乱了套,她只按她自己的那一套行事,她那套花样简直让人找不到头绪。

当然了,她那一套只属于她自己。她的花招是,“把那可爱、甜美的灵魂拽出来,用绝妙的理解把它拽出,然后对它蔑然视之。”

当她可爱的孩子以其热望和深刻的理解拽出海斯特的灵魂加以嘲弄和蔑视时,海斯特并不高兴。可做母亲的必须经历这样的一个过程才行。

珠儿的目光很独特。

聪颖但难解,极其古怪,时而显得很刻毒,但总的来说是透着灵气。这目光令海斯特常常情不自禁地发问:珠儿是否是人类的孩子?

一个小魔鬼!可她却是她母亲和圣人丁梅斯代尔所生的孩子呀。珠儿尽管大胆地表示自己的古怪,但她比她的父母更直爽。她发现人世间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大骗子,因此她公然否认有什么神圣之父。她任意耍弄虚假虔诚的丁梅斯代尔,无情地蔑视他。

可怜、美丽、忍受着折磨的小人儿,她总是畏缩着,一旦她长大,她会成为男人的魔鬼的。不过男人们也活该,如果他们愿意被她那可爱的理解所“引诱”,那他们就活该挨她的耳光。一群活该挨宰的小鸡!

现代儿童中的一个小可怜儿,她会成长为一个魔鬼似的现代妇女。对那些经不住引诱的现代男士来说,她正是一个复仇女神。

这可恶的三角关系中的第三人是海斯特的丈夫罗格·齐林乌斯。他是个伊丽莎白时代的老医生,花白胡子,身着长毛大衣,缩着肩。又一个用宗教方法治病的人,有点像个炼丹术士,一个魔术师。他像弗兰西斯·培根一样,是一位处在现代科学边缘上的魔术师172。

罗格·齐林乌斯属于老派知识分子,与中世纪的炼丹术士如罗格·培根173是一脉相承的。他对炼丹术这样的黑暗科学和秘术深信不疑。他远非一个基督教徒,远非一个无私有追求的人。他不是一个有追求的人。他是个独裁主义者,男性独裁主义者,但他毫无激情的信仰。他只有理智的信仰,相信自身和男权。

莎士比亚之所以发出悲剧的哀嚎,是因为真正的男性独裁垮了——费勒斯的权威与霸权倒了,它随着伊丽莎白女王一起倒了,在维多利亚时期则被踏在脚下。

可齐林乌斯却保持着知识的传统。他对丁梅斯代尔这种新的精神追求者恨之入骨。他是精神传统中的旧男性霸主。

你无法靠精神传统的力量守住你的老婆。于是海斯特才勾引丁梅斯代尔。

可她嫁的是罗格,她是同老罗格一起海誓山盟的夫妻。他们是毁灭精神圣人丁梅斯代尔的同谋。

“你干吗这样冲我笑?”她问她那复仇的老丈夫,“你是不是像那些黑人在我们周围的森林中搜寻什么?难道毁了我的灵魂的不正是你吗?是你在怂恿我。”

“不是你的灵魂!”他又笑道,“不是你的灵魂!”

他们追捕的是那纯洁的牧师的灵魂,这虚伪的人。而这位瘸子医生——另一个用宗教方法治病的人,满怀邪恶的复仇欲和变态的男性权威,是他和这位“可爱”的女人一起把圣人丁梅斯代尔给毁了。

那邪恶的仇恨近乎于爱,这就是齐林乌斯对这位年轻圣洁的牧师所怀的感情。而丁梅斯代尔亦报之以一种恨也似的爱。渐渐地,这圣人的生命被毒化了。但那邪恶的老医生却笑了,他还试图让他恢复活力。但丁梅斯代尔却选择了自我折磨,他自己抽打着这具洁白、瘦弱的精神救世主的肉体。那邪恶的齐林乌斯在门外倾听着笑了,并为丁梅斯代尔准备好了另一服药剂,从而让这场戏演得再久一些。圣人的灵魂却早已烂了,那是他最大的胜利,可他仍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