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婢不如妓”(第2/3页)

这样的爱情故事是讲不完的。

最早的一个有名的故事大约是南朝刘宋时的“燕女坟”。这个故事讲,当时一位名妓姚玉京,嫁给了襄州小吏卫敬瑜,没有多久,丈夫溺水而死,玉京为之守节。卫家梁上,有一对燕子,也被鸷鸟抓走了一只。从此,玉京与孤燕,便同病相怜。秋天到了,燕欲南飞,临行前,飞到玉京手臂上来告别。玉京在燕子的脚上系了一根红绳,说:“新春复来,为吾侣也。”第二年,这只燕子果然回来了。姚玉京大为感动,便赋诗一首赠燕云:“昔时无偶去,今年还独归。故人恩义重,不忍更双飞。”从此,燕子每年秋天南下,第二年春一定独自回来与玉京作伴,如此凡六七年。此后,当又一年燕子归来时,姚玉京已然病故。燕子不见故人,便绕梁哀鸣。卫家人告诉燕子,“玉京死矣,坟在南郭”。那燕子听了,竟然飞到南郭,找到姚玉京墓,并死在坟上。据说,从此之后,每到风清月明之夜,人们便可看见玉京与燕,同游于汉水之滨。

这个故事虽然近乎“神话”,但所说的却是“人情”。你想,燕子尚且向往于爱情的忠贞和永久,而况人乎?所以,历史上妓女殉情之事,也并不少见。比如唐代河中府官妓崔徽因恋人裴敬中调任,不能相从,便“情怀抑郁”,乃至“发狂疾卒”;青州府官妓段东美因情人薛宜僚病死,竟素服哀号,“抚棺一恸而死”。又比如宋代颖妓刘苏哥爱上一个男子,因鸨母束缚,不能结合,便双双联骑出城,登上山顶,面对大好春光,抱头痛哭,活活哭死在郊外。此外,如角妓陶师儿与王生相爱,散乐妓与傅九情洽,均碍于鸨母作梗,不能永结良缘,便一对相抱投身于西湖,另一对相约共缢于密室,双双殉情而死。

这决不是什么一时的冲动,而是对爱情的执著追求,因此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闽川名士传》中便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唐代贞元年间进士欧阳詹游太原时,结识了一位妓女,两人情投意合,相爱甚深。后来欧阳詹进京任职,相约到京后即派人来接。妓在太原,朝思夜想,竟至于一病不起,临终前一刀剪下发髻,置于匣中,并附诗一首云:“自从别后减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欲识旧时云鬓样,为奴开取缕金箱。”等到欧阳詹派人来接时,捧回的便是这只匣子。欧阳詹开匣见发,又见其诗,悲痛不能自已,也“一恸而卒”。以欧阳詹进士及第而任京官的身份,何愁不能三妻四妾,嫖娼宿妓?然竟为一妓伤情而死,可见其情之切,其爱之真。

这可真是“婢不如妓”了。

事实上,岂止“婢不如妓”,便是妻妾,能获此情者,也实属罕见。其中缘由,颇为值得深究。

显然,这里有着两方面的原因。

首先,我们可以肯定,无论狎客,还是妓女,他们都不缺少性。青楼女子,卖笑为生,自不待言;而有资格享用营妓或有条件走进青楼者,也大多有妻有妾(当然不一定在身边)。那么,他们到底缺少什么呢。

有妻有妾的男人缺少的是浪漫和刺激。前已说过,中国的传统婚姻是没有恋爱过程的。与之相适应,中国的家庭生活是平淡无奇的,夫妻感情是淡漠无趣的。那么,又有谁愿意天天老喝白开水呢?于是,档次高一点的,就企盼着浪漫,档次低一点的,便渴望着刺激,他们便都寄希望于妓女。妓女不是自己的老婆,也不是自己的奴婢,却可以与之“做爱”,这难道还不够浪漫,还不够刺激吗?更何况,妓女不但可以成为性伴侣,也可能成为好朋友,从而有可能在她那里获得一种真实的情感。这对于某些渴望真爱者而言,不是极为可贵吗?

妓女对于爱,就更为渴望。

应该承认,在大多数情况下,妓女是被当作性工具来使用的。倚门卖笑,送往迎来,逢场作戏,骂俏打情,是她们的“职业”和“工作”。这种罪恶生涯和虚情假意无疑会使她们心灵枯竭、感情麻痹,极大地丧失爱的能力。但是,妓女也是人,她们也有爱的权利和愿望。而且,作为风月场中人,她们比名门闺秀、千金小姐更懂得世态的炎凉、人心的叵测,也更懂得友谊的分量、爱情的价值。所以,那些成熟、老练的妓女,便不肯将芳心轻许他人:“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者(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这首敦煌曲子,其实道出了不少妓女的心声:她们不是不需要爱,而是深深懂得,像她们这样以色事人、出卖肉体的女人,所能得到的,往往只是“恩爱一时间”。这就正好反过来证明了,她们渴望的,恰恰是“爱的永恒”。只不过,她们深知,这种真挚的、忠贞的、永恒的爱,实实在在是太少太少了。所以,她们一旦动了真情,就会格外地炽热和执著,也才会产生那么多的“生死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