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此父子(第4/6页)

不过最后的结果仍使康熙大为震惊。他没想到允禩只是一个贝勒,势力就这么大。如果当了太子,那还得了!而马齐等人不顾自己一再暗示,顶风而上强行举荐允禩,简直无异于逼宫的军事演习。因此他说:“朕恐后日必有形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者。”他表示:“若果如此,朕惟有含笑而殁已耳。”康熙对允禩的猜忌防范到这个地步,根本就不可能传位给他。

允禩的“八爷党”显然犯了一个错误。他们只知道“得人心者得天下”,却不知道这天下如果是皇帝的,而且牢牢被皇帝掌握在手心里,那么,“得人心”就不如“得君心”。甚至,越是得人心,就越是不得君心。因为任何独裁的君王都决不会允许别人的威望和受到拥护的程度超过自己。马齐他们拉选票的那套做法,如果是民主政治时代或许有效,可那时是君主时代,真不知有没有搞错!

不过,允禩这一闹,却帮了胤禛的忙。

胤禛在这次举荐太子的活动中得了多少票,我们已不得而知,但肯定很少,也许没有。因为“选票”大多被允禩拉走了,拉不走的则多半会保举废太子允礽,包括胤禛自己就是这样。他明白自己现在还排不上号,也不愿意去当出头鸟,而其他野心勃勃的弟兄们又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与其让这些咄咄逼人的家伙上台,还不如把废太子扶起来,今后的日子恐怕要好过一点。

胤禛也没什么人缘。与允禩这位人见人爱的“八贤王”相反,他是有名的人见人畏的“冷面王”。他和谁都不特别亲近(惟一亲密的兄弟是允祥),和谁也不特别疏远,见了谁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如果康熙有什么事情交办,他就更是只讲王法,不讲情面。五十二年(公元1713年),顺治皇帝的淑惠妃去世,丧事办得十分潦草,康熙下令胤禛查办。胤禛立即查出应由满笃、马进泰、马良、赫奕、马齐等人负责,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们处分。四十八年(公元1709年),康熙责备鄂伦岱等人结党。鄂伦岱以国戚自居,不知畏惧。胤禛便对康熙说:“此等悖逆之人,何足屡烦圣怒,乱臣贼子,自有国法,若交于臣,便可即行诛戮。”胤禛这样铁面无私,严刑峻法,当然便很难有什么人缘。

所以,到诸王谋储时,胤禛便采取了低调的态度,不但不热衷,甚至不掺和。他很明白,自己并不具备特别的优势:论嫡庶,他不如允礽;论长幼,他不如乃禔;论学识,他不如允祉;论人望,他不如允禩。甚至论才干,他也未必比得上亲弟弟允。既然如此,争他做甚,不如坐山观虎斗,说不定可以坐收渔利。即便无利可图,也不会失去什么。因此,当允禩他们为夺嫡而忙得不可开交时,胤禛却把自己打扮成“天下第一闲人”,参禅礼佛,吟诗作赋:“山居且喜远纷华,俯仰乾坤野兴赊。千载勋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金尊潦倒春将暮,蕙径葳蕤日又斜。闻道五湖烟景好,何缘蓑笠钓汀沙。”俨然一副超然物外,与世无争的样子。

胤禛的这种姿态很得康熙的欣赏。他表扬胤禛说,先前拘禁允礽时,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惟四阿哥性量过人,深知大义”,屡屡保奏。“似此居心行事,洵是伟人。”胤禛听了,却表示诚惶诚恐“不敢仰承”。他心里很明白,太子是保不住的。只不过除太子外,也无人可保,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但这事又不能张扬,以免攻击太子的人反感。因此在康熙面前,极力否认自己保过太子。这样一来,他又得了个谦虚的美名。

这种谦虚和仁爱也是有事实作证明的。胤禛在康熙面前不但替太子说话,也替别的兄弟说话,因而“为诸阿哥陈奏之事甚多”。他甚至提出,都是一般兄弟,允禟等人爵位太低(贝子),愿意降低自己的世爵,分封于弟弟,大家地位相当。这很可能是做秀,透着一股子假惺惺,然而却为康熙看重。康熙曾对群臣说:“朕览史册,古来太子既废,无得生存者,过后人君莫不追悔。”他很不愿意自己百年之后允礽被兄弟们欺辱残害,不得善终。大阿哥对允礽恨之入骨,八阿哥允禩和允礽势不两立。这两个人当了皇帝,允礽都没有好日子过。四阿哥胤禛在墙倒众人推的情况下能帮允礽说话,允礽在他手下当不会太难过(事实上雍正后来对允礽和允礽家人都不错)。就像当年李世民立李治不立李泰一样,康熙很有可能因此而选中胤禛。

因此五十一年(1712年)以后,康熙对胤禛越来越信任,差使也越派越多,甚至在登极六十年大庆时派胤禛代替自己到盛京三大陵祭祀。盛京三陵,即爱新觉罗家族远祖的永陵、太祖努尔哈赤的福陵和太宗皇太极的昭陵,是大清王室真正的祖坟。胤禛能代父祭祖,可见其在乃父心目中的地位已很不轻。康熙去世前,他又代父于冬至日到南郊祭天。这是国家大典。可以奉派恭代的皇子,差不多已被暗示为储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