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国历代通俗演义》所思(第3/3页)

我以为,判断任一部书的社会价值,只有两个量化了的标准,一是它拥有不拥有读者,二是它拥有不拥有时间。二者倘居其一,即是具备“素质”的作品——什么是“素质”?它也可能是进步的,也可能是落后的,但它即使是落后的,也是有价值的,倘二者皆具备——即使它是“反动的”,也是永恒的,无法消灭的。谓予不信,可以看看《儿女英雄传》、《蜃楼志》一类作品,可以肯定的说,这两部作品的主旨是陈腐的落后的,但是,无论什么样世界观的评论家,你可以说三道四,可以恨之入骨,你就是消灭不掉它!因为它的内在有着永恒的美,无阶级无意识的“芳情只自遗”,践踏成泥,“依然香如故”。

啊,我们在审美时,总是在辨认哪是香花,哪是毒草。我们总是戴着显微镜放大镜和化学试剂在观赏自然,这样做不累吗?安徒生童话里讲了一个故事:一座烧焦了的房子,旁边盛开着一丛绚丽的玫瑰。画家走过来,他感动了,便在旁边写生创作。倘这样问,这画家他是在为贫下中农在作画,抑或为地主阶级?问话的人是否有毛病?我们警惕得是否过分了?看见一部作品,倘是写“要人”的,立刻联想到它是否“利用小说”来反党。写知识分子遭遇的,是不是“在讽刺”党的政策?写“三家村”的就是在组织什么小集团,写海瑞的那是为彭某翻案。《水浒传》是写“投降”,《三国演义》呢?是“英雄创造历史”……过敏得像得了神经病,脆弱得像系一根黄瓜或者“琉璃扑噔”儿。

蔡先生的这部书是写帝王将相为主的一个题材,和所有的旧知识分子一样,他无法避免一些陈腐的,落后的,甚至是“反动”的东西。“反动”是否一定就坏,“革命”是否一定就好,不在本文探讨范围。但蔡的这一系列确实做到了“两个拥有”,它还要“拥有”下去。我看他的生命力——起码要比我的书要强。从实效意义上看,它的生命力还在加强。现在还有多少人能看竖排版繁体字的“廿四史”的?也不能。就是简体字的古文版罢,也不能。但我们的民族历史要承,要续,读蔡先生的书可以导你入门。且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从这个意味上说,真的是“厥功甚伟”了。

二月河反感成分论。无论从社会学概念,还是文学评论界定标准,统都反感。看到现在一些评论家:你写一个正直海瑞式的官员,他说你在宣扬清官;你写一个忠于国家爱人民的志士,他说你歌颂“愚忠”,你写帝王将相呢?你是在颂扬“君权统治”,是“封建余孽”是“奴才”……还是安徒生那则童话,画家是此意识,麻雀们又是彼意识——吱!那有什么画头?那不过是些红的和绿的堆起来而已——吱!

帝王将相不可以歌颂吗?歌颂他们便是反民主?我看不能这样说。我不能同意,用今天西方洋大人的标准来衡量我们过去的中国,甚至我们现在的中国。我不是政治家,但作为小民百姓自由见解;比如说民选,现时进行普选,选出来的官怕恶霸多了点,有钱人多了点,贪官多了点。——这不是坑我们中国“公民”吗?

只要是在历史上曾经对改善当时人民生活,对推动当时生产力的发展,对巩固当时国家和平一统文学艺术倡明,对当时民族团结曾经作出过积极努力和贡献的人,无论李世民、雍正、李白、辛弃疾抑或毕升、黄道婆、蔡伦、郑和……就是要歌颂,管你说什么!

蔡先生的这书,从文学这点上看去,只能说是“中平之作”,它是一座矿山,山一样的巍峨,中有茂林修竹流泉飞瀑,内含煤铁金玉,自然也有土,有毫不起眼的砂石。它的非凡就在于它的丰富蕴藏。前面说过,它不是应遵命评论应运而生,而是应时而生。在整个封建制度崩溃,新时代还在阵痛时,他用毕生精力唱出了这首史,可以听为挽歌,也可以看做新时代的催生符。这岂是几个在沙龙里坐唱,坐看别人辛苦,封就了自家是文坛主骚坛执牛耳辈所能为!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