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歌(第2/2页)

“于是,在少年时代,音乐对我是一道可以脱离日常生活中可厌之现实的门槛,通过这门槛,便可以发现合乎自己怪人特质的生活条件。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此世并无适合沉疴者的生活条件。

“我发觉,这不是小说,更不是轶闻。所以,我只好简短地叙述类似轶闻的东西。12岁那年,我如愿以偿,开始学习音乐。我一定要学小提琴,父亲因而请了一个小提琴老师。勤学半年之后,老师说,我没有这方面的才分,不愿再教下去。听到老师拉琴,我便焦躁起来,觉得应该这样拉才对。我虽然很热衷,但却完全没有拉小提琴的才分。我甚至记得我无法合拍。

“小提琴的学习终于在悲凄的状态下停顿下来。此后,又重新绝望地去尝试学习钢琴。这尝试也在毫无希望的状态下结束了,当时,我除了绝望,别无他途,同时也真正达到了认识自我的地步。那位非常亲切的牧师要我准备坚信礼,想点别的事,不要再为学音乐的挫败烦心。不久之后,我信教竟然到了迷信的地步,同时也读了许多宗教书,这时,我开始倾心于哲学。

“我倾心哲学从15岁开始,但是,在哲学方面,也跟以前学小提琴和钢琴所经验过的情形没有两样。为此我作了许许多多的尝试——职业与专门研究、友谊与恋爱方面的尝试——以及旅行和其他无聊的事。之后,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日子,我到达了我是多余者的第二层次的认识。

“决心自杀之后,过去数月来沉郁的焦虑才逐渐消去。但,我仍然很不开朗,悲愁哀绪较前更盛。不过,这种悲愁哀绪并未含有绝望与内在焦虑。我悲的是,我竟然是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人,偏偏又站在众多有生活能力的人群的正中间。生活是非常美的,但我却无法生活下去。这是无可置疑的。觉悟过后,我的心才沉静下来。大概有不少人会觉得如果能飞该多好。这种人在相信能飞的可能性时,一定为其欲望困扰不已。最后,发现不能飞时,他一定悲哀得很,即使没有苦恼,也会放弃飞的欲望。

“现在,当我看到别人轻轻易易、心安无虑地平顺生活下去,我只有以类似以前看老师拉小提琴的赞赏眼光观察他们。小提琴老师拨着四根弦,便能清新地、平顺地发出一切优美的乐音,而我不管如何卖力,都完全无法奏出。

“处处都是名家!生命之歌响遍各处,有笑声、有激情!我所雇的工人和下女,每一个都能大胆巧妙地唱出素朴的歌曲,他们根本不管会有多少障碍,节拍的快慢或需要避免多少错误。他们的歌都这么合谱,节拍一点也不乱,一切都顺乎自然地发展下去。一切都简单得连小孩子也能。觉得它很不简单,认为它需要技艺的人,都是笨瓜!

“但是,这世上也有这样的笨瓜。我就是这类笨瓜之一。要了解这一点,竟费去我宝贵的30年时光……”

(19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