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风声(第3/6页)

那样的夜晚清淡得像一杯绿茶,少量的,多雨的。没有月亮的夜晚,黑得吓人。窗子里的灯光都熄灭后,最亮的地方换成了天上。星辰千军万马地挂在头顶,最明亮的那几颗仿佛离自己更近,再把眼睛使劲地往里看,那星星就仿佛是悬挂在头顶上,有很多黑色的隐线,错觉风一吹就会摇晃。

星星要是风一吹就摇晃的话,那地上的人肯定会看傻眼吧?但看着看着一定就会头晕,就像喝醉酒的人一样,天旋地转的。如果真的那样子了,一定要怪院子后面那一排杨树,它们是有风的夜里最不安分的生物。

在有风的夜晚,狗都不吠了,老实地钻进狗窝里,顶多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像是哭也像是撒娇。人们的鼾声被墙壁阻拦了,钻不出去,有些人家的门不严实,鼾声趁机飘出去一些,但这些鼾声和梦一样轻飘,没重量,风一吹就散了。

只剩下院子后面那一排杨树,风一过,所有的叶子哗啦哗啦地欢叫着,它们在夜里都不睡觉的,住得又高,闲得很,就等着夜里风一来撒个欢。其实也像是在示威,对象是院门前那两棵树,一棵榆树,一棵柳树,它们之间隔着一整个院子,从来没交集的,但那些杨树生得高,可以把情况看得清楚明白,白天里人们都爱围着那两棵树打转,轻而易举地就忽略了它们,哪怕它们把腰板挺得笔直,也不生虫子,顶多能等来一头猪或是一群羊在它身子上蹭痒痒。

这些杨树在白天里受够了冷落,憋了一肚子气,到夜里就红了眼,借着风使劲地发出声响,哗啦哗啦的,把整个夜都搅乱了,其实就是给榆树柳树听的,欺负它们的叶子发不出那么大的声响。

榆树和柳树看来也不服气,第二天清晨可以看到院门前满地的枝条和落叶,那都是夜晚争风吃醋的后果。

杨树太年轻气盛了,身子长得太快就没脑子,村里人应该是被它们夜晚的响声吵烦了,在秋季来临之前,把镰刀绑在木棍上,还要站上凳子,把能够到的枝条都砍下来,晾干后当柴火用,那些杨树就像被去了势的男人,也像是被剪了毛的绵羊,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那一整个秋季村庄的夜晚都安静极了,像是被黑暗吸去了声音,过于寂静就会怀疑耳朵出了问题,可是又那么地不想说话。

守望

我很小的时候,小到还没进入村庄唯一的幼儿园,可已经能够到处乱跑,父母也就不怎么管我,任凭我满街满巷得乱逛,东家西家地串门,村里人对我都很友善,不打我也不骂我,有好吃的都叫我过去逗我两句再给我,可我从来都不接,明明很馋了也不接,母亲教过我,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亲戚的也不行,她倒没给我讲什么拐骗小孩的故事,只是说别那么馋!家里在吃上亏着你啦?可我总是觉得别人家的东西好吃,我也搞不懂是为什么。

我总是一大早吃过饭就出门,直到中午开饭再回家,不用母亲抻着脖子喊,肚子里装着时钟,到点了疯了一样往家跑,有时路上还会摔个狗吃屎,那真是实实在在的疼,整个手臂都摔麻了。我身子骨不结实,胳膊动不动就脱臼,有时走走路撞了一下就脱臼了,晃着胳膊吱哇乱叫地往家跑,家里人一点都不紧张,带我到接骨的老太太家去,一端就给我端上了,明明没事我还要装作很虚脱,像死里逃生一样,骗母亲几根冰棍,可劲儿地嗍。

进入幼儿园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我突然不到处乱跑了,整天只是坐在院门前的榆树下,拿着个屁股垫,一坐就是一个上午,有时还有一个下午,看着夕阳渐渐染红了天。

我不是小屁孩就陷入了忧愁,也不是在思考人生,而是我在到处乱跑的时候遭到了攻击,分别被两只狗和三只鹅追逐过,它们见到我就没理由地要咬我,我撒腿跑它们就撒腿追,边追边用自己的语言威胁我,汪汪汪,鹅鹅鹅,像警察威胁小偷不要跑,也像喊着要杀死我,我边跑边哭,惹来一路人的围观和欢笑,就是没一个人帮我的,最后我受伤了。

伤害我的不是四条腿的狗,而是两只脚的大白鹅,伸着长长的脖子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一口,到现在我屁股上还有疤。最可气的是那大白鹅拧完我还不走,拍拍翅膀在我身边鹅鹅鹅地叫,还好母亲赶来得快,拿着小木棍在大白鹅身上猛抽,我这个解气啊,可是后来大白鹅又跳起来把她也给拧了,母亲揉着腿哎哟地叫着,那白鹅却早就跑得追不上了,就这样,母亲的腿上也留下了疤痕。

那件事以后,母亲就严厉地训斥我,别瞎乱跑了,小心叫拍花子(拍花子是指人贩子,有一种奇特的手法,用手拍一下小孩子的头,小孩子就傻乖傻乖地跟着走了)给你拍去!她又把我活动的范围规定在院子周围10米以内的地方,这简直就是囚禁,把被大白鹅拧了的愤恨全都撒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