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世界尽头(第2/4页)

只可惜这是个冬日,很深的冬日,除却阳光初升时的雪盲症,以及被雪掩埋了一半的村庄升起的炊烟,那门前的灯笼不提,那山顶的松木不提,结冰的河流不提,也就真的没什么景色可痴迷与留恋了。

况且那冬日的阳光并不光鲜,忽地一下就钻进了云里,就再也不出来了,而那云又压得低,加之永不停息的北风夹杂着雪末,那雪就好似下了一整个冬天,也不知道累不累。

忆起年少的时候,上一所寄宿式学校,学校很远也很偏僻,每两周回一次家,来去的交通就是这列火车,只不过那时的它更加破旧,连暖气都没有。记忆中总是在两小时的路程上赶作业,冬天里整片车窗都被厚厚的冰霜封住,人们说话时能看到嘴边的哈气,我就趴在桌子上摇摇晃晃地,一边跺脚一边书写,手冻得不好使了就用嘴哈一哈,字也就写得更歪歪扭扭。

夏天的时候车厢又格外地闷热,头顶是一排风扇,旋转的速度过于缓慢,吱吱呀呀的声响总让人担心它会掉下来。于是人们就把沉重的窗户向上推开,风就撞了满怀,我仍旧低头在写作业,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慢慢被风吹干,一个溜号,作业本就被风吹跑,哗啦哗啦地在车厢里翻飞,我追过去捡起来,上面沾了一些人们脚下的泥水,已经肮脏得不成样子,却也觉得没什么,用手抹一抹,继续写。

我也时常在车厢中睡着,书写作业永远是枯闷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歪倒在桌子上,等被摇晃醒来,手脚都已麻木,还会在某些时候愣神,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还有些时候睡过了头,下错了站,怎么也找不到出站口的那棵小松树。却又要急忙找电话亭给老师打电话,告诉他自己错过了站,这一天一列的火车明天才能把我送回学校,老师一般都是不信的,怎么说都不信,那就难免要责罚了。

后来为了预防睡过头的事情再发生,我不再在火车上解数学题或是做阅读分析抄写单词,而改为写日记,那时日记也算一项作业,可又着实没什么可写的,于是我就编造各种离奇的事情,如在火车上遇见了小偷,或是买茶蛋的时候见到了哪个明星,甚而还有家里着火了,远方亲戚死了后又活了的荒唐谎言。这些老师看了自然也是不信的,又要训我不实事求是,但至少这些新鲜的故事能驱赶走我的睡眠,我就仍旧这么坚持记下去,直到后来换了老师还是忘了其他什么原因,日记再也不用写了,这段记忆倒一直保留了下来。

前些日子乘车路过当年学校所在的地方,想着去看看,可又不知在担心或是顾虑些什么,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倒是在火车站转了一圈,还是那矮小的房子和矮小的栅栏,就连那小松树似乎也没长大。只不过可能是学校日渐没落的缘由,这站台再也没有了当年熙来攘往的喧哗,只能零星看到几个穿着蓝色校服的学生在站台上大闹,那一瞬间似乎时间回流了,我竟模糊地看见了自己,站在月台上,抻着脖子望向火车驶来的方向,轰隆隆隆,那个个头小小的我,衣服垮垮的我就上了火车,被带向了远方。

下了火车后已是下午,在站前吃了碗牛肉面,网上说通往小镇的车子在站前的广场就能找到,可是站前广场除了形色匆忙的人与翻飞的塑料袋没剩下多少东西。去超市买烟,其实是为了向店主打听,那个中年卷发男人告诉我需要去长途客运站。我问离得远吗?他说打个车吧。

出租车司机是个女性,穿着红外套,看着就让人暴躁,况且她的车子里还有一股燃气味,真觉得过不了多久这车子就会爆炸。她爱聊天,问东问西的,我胡乱回答着,又担心她给我绕远路,心里就更加烦躁,没好气地说:“你这车子里燃气味太重了!”

她竟很诧异地道,有吗?我怎么闻不到?接着又解释最近刚把车子换成燃气动力的,又说了一堆省钱什么的话,我能听出生活的艰辛,一下子竟对自己刚才的情绪有些愧疚了,便努力地平复情绪,想着哪怕绕了远路也认了。

路还是有些远,车子都快开出城市了,客运站在一个转弯猛地闯入视线,我付给她不多不少的钱,她又问我要不要发票,我说算了,就下了车,也忘记了刚才的一系列情绪转变,人总是会莫名其妙。

客运站的大厅宽敞而空旷,宏大的玻璃窗折射出下午两点半的光亮,除了工作人员,只有不到十人的旅客,我在售票窗口买了票,时间来得正巧,没有等待便上了通往边陲的车子,有些小惊讶的是,那并不是一辆常见的客运大巴,而是只能坐17人的小客车,整洁又舒适,我找了个单独座位坐下来,系好安全带,把椅背调到舒服的角度,车门还没关上,脚下有些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