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口(第2/4页)

其实日子也不是一直都平静的,就拿前段时间来说,住在第二排房子的那个男人就出事了。

那个男人是修车的,有个媳妇有个儿子还有一个老母亲,一家人挤在2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灶台都要搭在屋子外。那媳妇可能是受够了这种生活,或者是厌恶了丈夫身上的汽油味,再或者是终于开窍了,领悟了生活的另一层真谛,总之,她和别的男人跑了,带她走的人肯定是比自己的男人有出息一点,人往高处走也算是常理。

媳妇走了后男人觉得自己太窝囊,太丢人,连班也不好意思去上了,再看一眼这破烂的家,对生活也就无望了。听附近的邻居说,出事那天夜里听到过男人在唱歌和咒骂,一听就是喝了酒的,那些骂媳妇的话他平时从来不敢说出口的。

男人喝多了酒后就躺在了铁道边等死,可是他躺的姿势不对,火车呼啸而过后,他失去的只有双腿,命却还在。

被高位截肢的男人现在整天坐在轮椅上,老母亲每天都会推着他出来吹风,他的目光里满是呆滞,像个老年痴呆的患者,没有一点生气,他偶尔也会开口说两句话,不过说的也都是平淡无奇的话,比如,“妈,今天风真大。”“妈,今天天真热。”“妈,咱们回去吧。”

男人的孩子今年七岁,还没入学,他有点傻,或者说是还没能意识到父亲如今的境况,他现在几乎没人管束,整天撒丫子地乱跑,他把父亲当成英雄,逢人便说:“我爸老厉害了!用腿别火车呢!”

他现在朝这边走来了,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不过说它是灰色的也可以,一条长裤子改成的短裤,还是西裤的料子,脚上趿着一双拖鞋,大得有点没谱,可能是他父亲再也穿不上的。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外八字,手臂在身体两侧大幅度地挥舞,头发看起来几个月都没理了,也有好一阵子没洗了,一绺一绺地随意组合,脸倒是还算干净,只是嘴唇上起了泡,上火了或是缺少维生素。

他来到看守铁道的老头的房子里,一屁股就坐在了唯一的椅子上。

“怎么来得这么晚?饭早都熟了。”老头关心地问道。

“被几个小孩围攻了,好不容易才跑出来。”他甚是得意地说道,意思是差点被打了。

老头从橱柜里拿出今早或是昨夜的剩菜依次摆在桌子上,半盘西红柿炒鸡蛋,一小碟咸菜,半个咸鸭蛋,小半碗酱,几根葱,还有落在饭桌上炙热的一缕阳光。

“吃过饭买个西瓜吃,天太热,别中暑了。”老头把目光投向路对面的杂货店,孩子的目光也跟着老头落了过去,筷子就停在了半空中。

杂货店门前放了一个洗衣盆,盆里注满了水,泡满了西瓜。该怎么说呢?就像是泡了一盆这个夏天全部的诱惑和希望。

有人说,越小的地方越有味道。其实说白了,也就是越小的地方老人越多,多数的年轻人都选择了离开,那么能够剩下的也就只有老人了,这些老人们的经历与故事,就变成了这个地方的味道,有悲怆,有离愁,但最多的还是孤独。

“其实我是个挺孤僻的人,不太爱和人打交道,周围的人都叫我怪老头,特别是小孩们都很怕我,我一瞪眼睛他们就跑得光光的。”老头收拾碗筷时说道,那个孩子已经蹲在杂货店门前的水盆边了。

“对这个孩子倒是特殊,他家出了那样的事情,谁看着都可怜。这一片人家的饭他都吃遍了,赶上谁家就在谁家吃,这样一来倒是很少在自己家吃了。不过这样的事情一天两天的都行,谁都能当那样的好人,可时间一长就坏了,虽然还是给他递双筷子,脸色当然难看了许多。”老头把手在毛巾上擦了擦,掏出一根烟点上。

“那孩子也不太傻,能看出这些,久而久之倒常来我这儿吃饭了,我虽然有时也觉得烦,也对他瞪眼睛,可是他就是不怕,你说怪不怪?后来要是哪一天他不到我这儿来吃一顿饭,我还觉得像是缺了点啥似的,人都是这样。”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冲着对面杂货店的老太太挥了挥手,那是杂货店的主人,那店一开就是二十多年,现在儿女都在外地,老伴前几年去世了,儿女要接她走,她不干,说舍不得这个店,就一个人留了下来。

她此刻看着孩子捧着西瓜过马路,也冲看铁道的老头挥了挥手,花白的头发上面是店铺的牌匾,蓝色的喷绘布已经褪色发白,字迹都有些看不清,估计就快要被换掉了,或者是同这间店面一起消失,那么消失掉的会不会也有那二十几年的时光?

“我刚来这看守铁道口的时候她就在那儿了,那时我们都还算年轻,不过也是中年人了,她在冬天里总是穿着一件红棉袄,坐在门前洗衣服时的样子很臃肿,不过确实很好看。”老头说这些的时候目光里有着一种迷离的气息,整个人也柔和了起来,或许这里真有些爱慕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