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叹晚(第3/3页)

“那为什么?”游客猜不透。

“你想啊,他想我们的时候,想知道家里情况的时候,就不会只打一通电话了啊,这样他就能够记得回来了啊。”老人笑了起来,很得意的那种,“人一出去就容易忘本了,我虽然一辈子没出去过,但这个道理我还是懂。”

“您的意思是人要学会落叶归根吗?”游客深吸了一口烟,他有点喜欢和这样的老人交谈,那感觉就像是陷入了悠长的岁月里一般。

老人没回答他,而是讲了另一个故事:“我们这儿前两天回来了一对夫妻,四十多岁了,把在家里搁放了快十年的渔船又修补了一下,今天又到江上打鱼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渔船虽然生锈了,但手艺还真没丢。”老人想起自己的烟袋还没点燃,在上衣兜里摸出火柴,“嚓”的一声,硫黄的味道弥漫在夜色里,这夜很清凉,没有蚊子。

“他们夫妻俩算是比较早出去的年轻人了,那时村子里还没有这么多来旅游的人,客车也没有,要步行十几里地才能坐上车,当时他们俩背着包袱就走了,说是去外面赚大钱去,一走就是十年,房子都被苔藓铺满了。”老人眯着眼睛盯着不知名的地方,或许是害怕被烟雾呛到,这早已经成为他吸烟时的习惯。

“那他们赚到钱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游客想知道结果,他觉得每一个故事都应该有一个结局。

“呵呵。”老人笑了两声,“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在这些变迁的岁月里,在时间的洪涝后,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在无声地变换着姿态,更何况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在经历了诸多的风雨后,早已忘记了最初的模样,就连那一弯江水,也越发地浑浊了,只有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才古老得像一碗浓汤。

老人的老伴领着小孙子从外面回来了,手里的两瓶酒也不见了,她对老人说:“那孩子的妈把孩子打了一顿,说是明天清晨就会来,准保会出现在咱家门前的。”老人不言语,老伴就劝他快回屋睡觉吧,这夜太凉了。老人说再等等,老伴就嘀咕了一句游客听不懂的话,老人也回了一句,老伴便领着小孙子回屋了。

“您刚才说的是民族语言吗?”游客禁不住问道。

“是,不过现在没几个人会说了,等我们这一代人死了,那这语言就真的灭绝了。”老人不无感慨地说道,却没有丝毫的忧伤。

“没有文字吗?”游客挺惊讶的。

“没有,都是一代一代口头传下来的,但现在这批孩子没一个有耐心学的,学校里教的课还学不来呢谁还有心学这个?”老人把烟袋在鞋帮上敲了敲。

“我看到街对面有个民族作家画廊什么的,我还以为是专门记录民族语言之类的东西的。”游客隔着房子指了指街对面。

“那个啊?”老人顺着游客的手指望过去,像是目光能够穿越房子一般,“那家的主人是个作家,在我们这儿挺出名的,你要是想见他明天可以到后山顶找他,不过他现在不怎么写作了,在山顶出租望远镜,十块钱看一次。”

“看什么?”游客问道。

“还能看什么?对面的国家呗,也没啥看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老人用手挠了挠头发。

“其实这里要是大力开发旅游业的话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游客思考的问题提升了一个台阶。

老人摆了摆手,“再开发的话,我们这个民族就真的不存在了。”随即又说道:“不过不开发的话年轻人又都留不住。”老人叹了一口气,“怎么都是一样的结果,不操那份心了。”

游客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也只能陪着叹了一口气。

老人站起身抻了抻胳膊,“真不知道我们的祖先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地方。”他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庆幸,“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老人转身要回屋。

“如果明早那个孩子不来的话,我跟着您去江上打鱼吧?”游客对着老人的背影说道。

老人回过头来,“你想去?”

“嗯,挺想体验一天的。”游客有些兴奋。

“一天和一辈子是不一样的。”老人抛下这句话就回了屋子,游客在院子中央站了片刻,听见远处的蛙鸣也弱了,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得很早,才三点钟的光景就跃出山顶了。那个少年没有来,游客搭上最早的一班车离开渔村,那时老人已经在江上撒下第一面网了,希望他今天的运气能够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