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的孩子~Ⅴ~(第6/7页)

“你也真够老派的,现在谁还用‘饱也’这词。”

说话的是一位年纪远大于我的女士,被她说成“老派”,那我究竟有多“古老”呢,我十分困惑。

稍早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在电话里和朋友聊天,我用了“芳龄二十”一词,对方也笑了起来。

“芳龄?!这种词,如今除了作家谁还用啊。”

这位朋友年龄也比我大。

只有作家才使用,自然比“谁都不用”更糟糕,是带有恶意的批评,也是显而易见的非难。我十分沮丧。

我喜欢容易表露愤慨的人,比如最近忧虑日语的混乱而发表着与众不同的见解的父亲——他大约不会沮丧,而是对这些词语竟被说成只有作家才用(或者谁都不用)表示愤慨。然而,我又对自己使用的语言(而且是经常使用)被归纳为这一类,产生了疑惑。

无论如何,这是有历史的。用小小的少女字体密密麻麻地填满了笔记本;因为遣词用字像男孩子而遭到训斥;操着满口流行词汇,该说“真的”的时候说成“瞎说”就要遭到训斥;说到委员会、文化节、冲浪运动员等词时提高了词尾的音调,周围的大人就大皱眉头。就是类似这样的经历。

让大人们皱起眉头的“时髦”的人,不就是我们吗?

“时髦”在发生变化,而且理所当然,新“时髦”的出现,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变得不时髦了。那么变成什么了呢?变成了不幸的“老派时髦”。真是一点也不让人惊奇。但这世上,归根结底充满了不同层面的时髦。

与新时髦(纯粹的时髦)脱节,是不可能彻底掩盖的。仅仅不说肚子饱也、芳龄二十还远远不够,假如对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奇言怪语产生反应(或是惊讶或是愤慨),那可真是落伍啦。比如看着电视,对旁边的人说:

“什么?刚才的,你听到了吗?”

这么一说,就彻底完蛋了。属于新时髦的人是不会这样做的。“哦哦。”他们只是这么想,然后仿佛那新说法早就存在似的,巧妙地接受下来。

比如“泽登在受伤”。

足球比赛直播时,解说员会用这种牵强的进行时(简直是菜鸟)。

还有“漫无边际地存在”“经意地说”之类可能导致相反意义的古怪省略,以及“请吧,请趁热拜领”,“明天不在您的寒舍吗”这些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敬语。意外的是,第三种说法竟有不少老年人也用,由此可知“时髦”与年龄并没有关系。

这种例子多如牛毛。第一次听到这类说法时,我曾怀疑过自己的耳朵,现在已经习惯,然而每次听到还是大吃一惊。余下的稿纸差不多可以全部用来举例了。

不过,冷静地想想,忧虑日语的古怪和紊乱并不是我的工作,“乐天”才是我的长处。

我不想再列举这些令人不快的语言,而是想就自己喜欢的语言写上几句。我喜欢的,还有听来让人笑嘻嘻的话。

先从笑嘻嘻说起。

这是发生在巴士上的事情。像超难过、超漂亮等等,“超”已经不再是罕见的新说法了。两个背着书包、看起来像小学低年级的男孩的对话被我听到了。

“知道××吗?”

一个男孩说的好像是掌上游戏机的游戏软件名字,然后正要解释是什么样的游戏、有多么好玩时,另一个插进来,制止似的大叫:

“超不晓得!”

他说。超不晓得!

我从内心感到新鲜,本以为“超”只与形容词或者副词连用,竟突然用在动词上了。真是太大胆了。

我有点被那位小学生迷住了。这该说是随心所欲、干脆果断地应用词汇的技术吧(怎么让人觉得有点嘲讽的意味?我可没有这个意图),不愧是小学生,这不是靠努力能做到的。

连我自己都跃跃欲试,心里痒痒的。“超不晓得”过于勉强,我来试着用一下“超不知道”吧。坐在行驶在午后住宅区里的空荡荡的巴士上,我笑嘻嘻的。(顺便说一下,那天回到家里,我立即试用了一下。没有想象中来得干脆,不过说出口来也心满意足了。)

最后,是关于我喜欢的话。

明天再见哦。

便是这句晚上睡觉前,我和妹妹必定要说的话。

在道了晚安之后(或是替代晚安)必定要说。听到这句话,我们便会感到幸福。明天又能一起玩了。

明天的存在固然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但是能如此直接地说出来,我便由衷地感到欢欣,心中安然。

明天再见哦。

多么幸福的一句话。它意味着明天也能相见。

结婚后,试着跟丈夫也这么说过。我主要是在夜里工作,在躲进工作间之前,我向丈夫挥挥手:明天再见哦。

丈夫一愣,然后说:“你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