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的孩子 ~Ⅲ~

读书日记

某月某日

读山田咏美的《垃圾》。我真是喜欢她写的东西。主人公是个正人君子,诚实得让人心痛。总让我为之落泪的是,山田女士的小说是为大人写的,更进一步地说,是为身体某一部分还依然是个不安的孩子的大人(我不知道这样的大人是否存在)写的。山田女士知道大人比小孩更简单、更善良、内心更脆弱,所以大人才要恋爱,才需要朋友。我觉得这虽然孤独,但同时又极为甜美,或许是人生中最了不起的事情。

说到故事内容,《垃圾》叙述的是一场恋爱的结束和另一场恋爱的开始,以及围绕着众人内心的故事。

使人惊叹不已的是,无论是主人公还是配角,与读者的距离是完全相同的,这不是存在感之类陈腐而暧昧的东西,应该说是更为自然、栩栩如生、与现实等大的魅力。

每个人情绪的细微变化、呼吸、叹息,一种种极为微妙的感觉,甚至连本人也没有意识到的情感的瑕疵,人与人之间交往时内心所有的细枝末节,能把这些细微之极的丝线收集起来,精心织出布匹,只有她能做到这样的工作。

且不提这本书原稿长达九百页,连书的形状也使人眼前一亮。在比比皆是潇洒小开本的今天,这稳重的版型之美、优质书封的触感之佳,让我越发觉得山田咏美女士是个“酷毙”的人。

某月某日

读了《青蛙死去的夏天》(迪布拉·斯帕克著)。封面莫名地可爱,腰封上印着的广告词也让人担忧:“少女的时间现在结束了。”购买时十分犹豫,心想也许会很无聊,却还是买下了。如果一读下来果真很无聊,就未免是自作自受,让人郁闷。我很势利,若是像这本书一样,结果恰好相反,便立刻得意忘形。瞧,没错吧,没被腰封迷惑,买下它太值啦。

这本书收入了七个短篇,我觉得有两篇非常好。《母亲的朋友》和《黑夜在岛上》。

《母亲的朋友》是描写女性之间的友情和家庭主题的小说。这么一写,谁都会想,哈哈,到底是大学创作专业毕业的当代美国年轻女作家的拿手好戏。要这么想,那也无奈。不过我认为,迪布拉·斯帕克那冷峻得令人神清气爽的视线、巧妙的人物描写,还有随处渗透出的诙谐,倘若以为不必一读也能推知,便未免可惜了。

谁都喜欢我的继母,当时她被称为“万人迷”。(中略)母亲的三个朋友现在都已经不在了。一个搬走了,一个去世了,一个发狂了。不过,在凯特林和我还很黏母亲的孩提时代,即便与母亲的朋友生活在同一星球、同一时代,在我们看来,她们也是生活在我们绝对去不了的不可思议国度的居民。

仅仅这样几句开场白,便抓住了读者。这是一部实力派小说。

《黑夜在岛上》也十分精彩,唯独这个故事我一晚上读了两遍。描写的是在某个属于西班牙殖民地的阴沉的岛上,一个官员和他妻子的故事。买这本书的人中,是否有读者期待这样的小说呢?倦怠暑热、沉闷的岛屿,人生人死,倦意渐生的日常。什么人类、文明和烦恼,未经加工就抛给了读者。

检察官这个人也别有韵味,他吐露的关于离别的心声,让我有太多的同感,不由得心旌动摇。

害怕与什么告别——呃,也可以说是害怕与西班牙告别吧,那是因为你觉得人生是在别的地方。照我说,觉得人生不和你同在,而是在其他地方,这是不对的啊。你懂这个意思吗?你看,假如相信人生和你同在,能够明白这一点的话,就不会在意分别了。不用付出任何牺牲,便能告别一切。

某月某日

去年读了提姆·奥布莱恩的《怎样讲述真实的战争故事》后,怀揣半年以上的自卑感终于出现了救世主,便是玛丽·威斯利的《满潮》。

但凡遇到绝对有趣、高质量、较为完善并且又很新鲜的小说,我便会感到困惑,因此对以写作为职业的人如何处理此事非常感兴趣。啊啊,所谓小说原来应该是这样啊!一旦明白了这一点,我便丧失了写作的勇气。我基本是个乐天派,难得发生这类事情,即便如此,这种情绪偶尔(比如阅读了金井美惠子、毕翠克丝·波特的时候)也会袭上心头。这次便是提姆·奥布莱恩了,让我发出了眩晕般的肺腑之声:所谓小说的构造就应该是如此立体的。

倘若认为这一说法是对玛丽·威斯利的不敬,我会很为难,不过《满潮》是一本轻灵顺利地摆脱了这些、给人深刻印象的书。我坦率地认为:哦哦,如此平面的、留有很多空白的小说也不妨聊备一格嘛。另一方面,其文章清澄而富于紧张感,看似徐缓的展开却总是紧紧地扣住中心。或许是讨巧的说法吧,我觉得人生反正也不是精密构造出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