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冬天(第5/21页)

罗伊一直经营着自己的农场,直到去年。他雄心勃勃,农场很快就有了相当大的规模,并且得到了一位富有的合伙人的资金支持。罗伊告诉我们,他曾经饲养了三百头荷兰乳牛,但后来与合伙人闹翻了,合伙人撤出资金后,他发现自己负债累累。“他们回购了我的农场。”他告诉我们。如果他有任何的哀伤,也都隐藏在坚毅与乐观背后。“我从来没有在黑夜中醒来想到,该死,真希望现在能有三百头母牛让我去挤奶。”他口是心非地说。自从破产之后,他做了一名卡车司机来谋生。

如果有哪个租客由于租约一到期就要被赶出去而怨恨我们,那么唯一表现出这种怨恨的就是斗牛犬公爵了。每当我们走在去谷仓的路上,他总会从狗舍里对我们怒目而视,偶尔会不动声色地向我们全速冲过来,却被锁链勒住。他是丽萨和特洛伊的狗,在他们面前这家伙温驯得像小猫一样,懒洋洋地躺着,乞求主人抓一抓他的肚子。罗伊养的狗是那两只谄媚的白狗,是他在卡车车站捡到的走失的狗,他把公狗叫作涡轮,母狗叫作炸串。他们整天在外面自由生活,在街上游荡,如果饿了就回到车库吃五十磅袋装狗粮,那是罗伊撕开袋子放在那里的,这种安排让老鼠和狗同样满意。

在一个寒冷的阴天,罗伊开车来到我们在镇上租的房子,告诉我们,我们需要一位兽医。“你家的奶牛出事了,”他沉重地说,“我的狗也与此有关。”

我们之前在迪莉娅的隔间外面造了一个畜栏。这样白天她想出去的话就可以出去,我们也就是在那里找到了她。她安静地站着,头几乎垂到了地上。她柔软的耳朵被撕碎了,鲜血淋漓的碎片从头的两边无力地悬挂着。她的眼睛肿得很厉害,几乎要合上了,鲜血从脸上的二十几处伤口滴下来,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乳房被撕开了,腹部和每条腿上都有撕裂的伤口。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动物也能受如此严重的伤,并且仍然能够站立。看着她,我们心痛不已。

公爵挣开了绳索。没有人在大白天听见一条狗攻击一头健康的母牛的声音,但事情确实发生了。在我的想象中,我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公爵发现迪莉娅独自在畜栏中,于是围着她转圈。迪莉娅低下了没有角、无法防御的头,公爵猛地咬住她的鼻子,血流了出来。然后白狗在血腥味、公爵的狂乱和受难母牛的哀嚎声的刺激下,也加入了。罗伊和特洛伊听到这场骚乱的时候,三条狗都已经浑身沾满了血。

兽医大卫·戈德瓦塞尔是一个清瘦而温和的人,从容淡定、风尘仆仆。我以为他会建议我们把迪莉娅杀死,但他说,在所有大型动物中,牛的生命力是最强的,他认为迪莉娅很可能会挺过这一关。寒冷的天气非常有利,因为感染的风险较低,而且不会被苍蝇所困扰。他剪掉了伤口旁边的毛发,清理伤口,并把受伤最严重的地方缝合起来。她的耳朵已经无法修补了,于是他拿出剪刀,把耳朵剪下来,只留下头部两侧突起的一对瘤状物,就好像某种奇怪的热带植物长出的硬硬的花骨朵。她平静地站立着接受救治,沉默地打量着自己的伤口。晚上我们不得不从她饱满的乳房上挤奶,我们对受伤的部位尽可能地温柔,而迪莉娅一直未曾冲我们发火。

他们把三条狗都用枪杀死了。第二年春天,冰雪融化的时候,我在车库附近的泥里发现了他们的项圈。这就是农村地区的人处理事情的方式,毫不手软。他们说,要是这种事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可怎么办。对于罗伊·雷诺德来说,两条白狗已经给他惹了很多麻烦,这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没什么可伤感的。而特洛伊一定十分喜爱那条又大又凶的斗牛犬。他们三个都主动付给我们医药费,而当我们敲开他家门去收取支票的时候,发现他的眼圈红红的。

随着冬天的临近,昏昏欲睡的爱瑟镇发现了新居民的到来,于是唤醒自己来迎接我们。在一个星期里,两个人来到我们租住的房子敲门,带着装礼物的篮子欢迎我们入住,还有三个人来访,邀请我们参加圣公会教堂周二晚上的聚餐。我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这样友好的态度。在城市里,邻居敲开你门的唯一理由,就是抱怨你制造的噪声。这让我想到,在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州的农村和城市的距离,比两个大洲的城市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我在伊斯坦布尔、罗马或者仰光会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但是在这里,我就像一个外国人,一路走一路慢慢弥补这样的差距。

镇上有七百个居民,我们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背景故事,只不过准确程度有所不同,而且他们比我们对农场更加了解。“你们的树铲怎么样了?”消防队长大卫·兰辛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我听说它坏掉了。”他说。镇上的一位老前辈来探访我们,这是一位优雅的老妪,有着一个亲切的名字叫作“弗里斯基”,意思是活泼、欢乐。她邀请我们到她家共进晚餐,以雪利酒开场,以煮梨结束,如此正式的一顿晚餐,我们俩都穿得太随意了。下一个星期我们结识了一些年纪相仿的人,他们邀请我们去他们自己盖的小屋吃晚饭,就在离镇上几英里远的树林里。他们举办了一个派对,邀请了其他的年轻夫妇,饭后他们把婴儿放在床上哄睡,然后小提琴出场,小屋里回荡着美妙的音乐,就像《草原上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