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洗碗、剥橘子(第2/2页)
萨克斯写完这篇告别短文没多久就过世了。
你的女儿对生命有相似的感觉。因为你的慷慨赠予,她总觉得,生命里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一种“恩宠和探险”。
湖滨
有一次,她问一个好朋友,他是国际知名的科学家:“你觉得你有和生命面对面吗?”
科学家几乎没碰过任何人跟他提出这么“文青”的问题,他说,“我没时间想这个问题;我只知道一件事:我会死在我的实验室里。”
寻找一个材料,探测一个物质,就是他准备填满32,850格的唯一的事情。
“但是,”她说,“你难道不觉得,到最后,你自己、你的家人和朋友,你自己对生活的认识和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她就跟他说了梭罗到森林湖滨去寻找生命本质的故事。
他静静听完,然后说,“没问题啊,我的实验室就是我的湖滨。”
“不是吧?”她不放松,挑衅地说,“梭罗到湖滨是带着高度自觉去的,而你进实验室,只是一头栽进去,被一个念头——譬如得诺贝尔奖,被一件事譬如发现新物质,所占满,忙到没有时间去想任何其他事情。你的生命里根本没有湖滨啊。”“小姐,”科学家把旋转椅转过来,正面看着你那固执的女儿,说,“你读过一行禅师吗?”
读过的。一行谈的正是“自觉”的必要。
洗碗的时候,知道自己在洗。碗。
剥橘子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剥。橘子。
走路的时候,知道自己在走。路。
每一滴水在手指之间滴落,每一丝橘皮的香气刹那间溅出,每一次脚跟踩到泥土上感觉到土地湿润和柔软,你都要全方位地去感知、观照。
“如果我说,这种全方位的感知、观照,我在我的科学实验里都感受到了,”他眼里含着笑意,慢慢的说,“那么你觉得我是不是和生命面对面了呢?”
行不行?
那天,她回到家,打开自己的日历本,开始想:嗯,我自己摊开的32,850个格子,五分之三都划掉了,剩下不多,应该要倒数了;可是,什么是“本质”的事?如果根本不去问这个问题,只是做,行不行?只是剥橘子、洗碗、走路,只是看着自己走路、洗碗、剥橘子,行不行?如果三万两千个格子里都是剥橘子、洗碗、走路,剥橘子、洗碗、走路——美君,你说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