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的你,几岁?(第2/2页)
旅行时,儿子们常常得等我到路边去看一只大眼睛的乳牛、一只歪嘴的胖鹅、一朵颜色稀罕的罂粟花,看饱了再继续走。他们哥儿俩往往忍耐地站在旁边,双手相抱,彼此对望,安德烈假装深呼吸,说,“好像带一个五岁的小孩出门。好烦!”
在剑桥,看见据说是牛顿目睹苹果掉下的那株树,我站住,手指着树,跟飞力普正要说,“你看,那棵树……”十七岁的飞力普气急败坏,“你可不可以不要用手指着它,你像一个五岁的、什么都是第一次发现的小孩,跟你出门实在太尴尬了!”
从他们的反应我逐渐认知到,跟不熟悉的大人朋友在一起时,我必须让心里那个五岁的人藏好。
我心里还藏着一个三十九岁的人,清晨五点跟着128BPM的音乐劲走时,看见一〇一大楼方向第一道射进台北城的阳光,会突然想到北极暖化,冰山溶解,原来封冻的冰原阻绝突然变成巨舰艨艟的浩瀚航道,抨然心动,想去北极大海航行。
跟安德烈到缅甸蒲甘旅行,万座佛寺佛塔散佈在万亩的荒野沙漠里,在地人建议我们租车,我说不不不,骑机车比较能深入穷村、探索废寺。
我们一人骑一辆机车,在沙麈满天的土路上颠簸,突然窜出几百只绵羊过路,安德烈煞车差点摔倒,他回头大吼:“妈你还好吧?”
我笑着吼回去:“妈的好得很。”
夜里,和安德烈坐在小木屋里。热带的暴雨打在铁皮屋顶,每一滴雨都像落地的轰雷爆炸,发出千军厮杀、万马奔腾的声音,他却能一直安静地在看一本关于十九世纪的书,这回突然抬头说,“要跟你到缅甸或者秘鲁这种需要体力的国家旅行,就一定得是现在。再过一两年,大概就只能陪你去美国、加拿大、欧洲这类对老人安全的地方了……”
夜雨狂歌如梦,我明白他的意思。
九十二岁的你,如果能够回答我,请问,你心里最深最深的那个你,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