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的郑重其事(第3/3页)

伊凡一跃而起,飞奔过来给他脱斗篷。

但愿愚蠢之神别让我们给这个鼻子附上一定的寓意,好几个评论家已经试图这样做了:那个鼻子起床后,穿上一身外交顾问的官服,到城里四处招摇,这在沙皇时代的俄罗斯社会并不是一个寓言,并不能反映人的境况。它只不过是一个鼻子而已,一个活生生的鼻子,上面还有点粉刺。

诚然,科瓦廖夫是个拈花惹草的浪荡公子,而我们这位挺受人尊敬的女士普拉斯科维娅·奥西波芙娜却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她那位当理发匠的丈夫的生殖能力,所以,有的读者就有理由推测,那天一大早,这位丈夫从他妻子那柔软、温暖的面包深处抽出来的科瓦廖夫的鼻子,实际上是代指另一个生殖器官,想到这一层读者就乐了;或者甚至有人会注意到,在面包里发现异物被写得几乎就像是生下了一个意外的根本不想要的后代,一个怪物般的婴孩,这件事使得这位女士勃然大怒,而使她丈夫感到愧疚和恐惧。(最后,这可怜的理发匠兼“接生婆”提议,用一块布把它裹起来,扔出去算了,而那位烤面包的母亲却催促他,并声嘶力竭地责骂:“把这个鼻子从这儿弄出去,弄出去!随便你怎么处理,但是我不想让这东西在这里晃来荡去了,一分钟都不行!”)

这个故事开头的怪诞不仅表现在在面包里发现了鼻子,还突出表现在那位可怜的丈夫和用铁腕对他颐指气使的妻子之间那恐怖的关系上。每天早上,他必须在咖啡和面包之间做出选择,因为绝不允许,甚至连想都不许想“咖啡和面包都要,因为普拉斯科维娅·奥西波芙娜可不会纵容他随心所欲。”当他选择了面包,放弃咖啡的时候,普拉斯科维娅就自言自语:“就让这个老傻瓜吃面包吧……这样我就可以多喝一份咖啡了!”当那个鼻子从温暖的面包里生出来时,奥西波芙娜可不像她丈夫那样吓得目瞪口呆,她没有大吃一惊,而是看到那个白色的东西后勃然大怒。她丈夫在把那个鼻子从面包里抽出来之前,“小心翼翼地用餐刀……拨了拨,又用手指头……摸了摸”。夫妻之间礼节、尊敬和客气的那层薄薄的外壳破碎了,表现出的是恐怖的深渊和暴躁的仇恨。读者应该看一眼理发匠的妻子咒骂丈夫的那一堆恶语:禽兽、酒鬼、盗贼、傻瓜、不务正业的东西、臭烘烘的脏猪、傻瓜蛋。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一堆骂人的话不仅仅是咒骂,也是抱怨,把这位挺受人尊敬的女士和她丈夫之间的关系表现出了一点点,别看这位丈夫在早餐前为了体面起见,在他的长睡衣外面罩上了一件长衣。其中有些骂人话不一定指的是他当理发匠活儿干得不怎么样,听起来更像是指桑骂槐,骂这位可怜的男人日渐衰退的性功能。

因此,《鼻子》开头部分的合同是破绽百出、令人怀疑的。叙述者对他的人物的思考很是老到,但是却不知道他们的姓氏。可以说,还在故事的一开头,他就从家里跑到理发店,追到店铺招牌上找那个姓氏,然后带着多余的信息满载而归,就是没有找到那丢失的姓氏。他还不厌其烦地展现出一对表面是彬彬有礼、相敬如宾的夫妻,但实际上主宰一切的是暴虐、吝啬、性生活不和谐和蔑视。

从这里开始,贯穿整个故事,这位官气十足的叙述者从一大堆恼人的细节快跑到另一大堆自以为是的细枝末节,以学究式的沉迷和狭窄的眼界加以记录,看上去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叙述者,不停地为他那些可鄙、贪婪、傲慢、献媚、嫉妒、骗人的人物辩护,而让读者自己去芜存菁。

然而,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圈套而已。除了别的方面之外,果戈理的天才在这一事实中得以充分表现,即到了最后,还是他那位不诚实的、烦人的、神神道道的叙述者是对的。在这个故事中,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去芜存菁。这琐屑的细节就是核心。开头那一份破绽百出、令人生疑的合同毕竟还是公平的——因为科瓦廖夫少校的鼻子出发去探索的那个世界,本身就是破绽百出、令人生疑、具有欺骗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