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们长大以后怎么办” 与魏天真的对话之三

问:以前我们讨论过读者的话题。读者在哪里?据我个人了解,现在的文学读者主要是作家和批评家、大学中文系的极少部分学生、打工者中的更少部分的“文学青年”。当然,仅就这些也足以称得上是无限的了,你的作品恰好适合这部分人吗,或者是其中的谁?

答:现在是小说读者在减少,但是文学读者并不减少,比如很多人喜欢读散文,读随笔,也喜欢看话剧。我每次去看话剧,剧院里都是座无虚席。他们也应该算文学读者。如果考虑到很多电影是根据小说改编的,那也几乎可以说,那些电影观众其实也是文学读者。我是不是在给作家鼓气?

我的读者确实相对集中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占绝大多数。

问:我听到也看到好多搞写作的老老少少说是为自己而写、怎么舒服怎么写、写作是要让自己高兴之类的话,他们或者有自己的道理、有理论支撑,但我觉得有点赌气的意思。如果说是为自己而写,因为自己有表达的冲动或者要抒写不平,但也会期待与读者的遇合吧。

答:只为自己而写,那写日记就行了,干吗要发表呢?作家只是为自己而写,这种说法我很难接受,也很难相信。就是聋子和哑巴,也要通过手语或别的形式来交流的,不然他就仅仅是一个会走动的植物人,或者一个真正的白痴。一篇小说从写作到发表到被阅读,就是一个公共空间形成的过程。其实再往前推,在写作之前,作家之所以决定要去写这个小说,也是因为受到公共空间的触动、刺激。所以,小说的整个生成过程,都离不开公共空间。

前面我们对话的时候,我说小说应该想办法激活它与现实的联系,不然小说的存在意义就很可疑。小说应该成为一种特殊的对话方式,一种对话的容器,一种设置了和谐共振装置的器皿。小说在寻找自己的读者,寻找自己的回声,并将那回声再次发射出去。我当然希望读者尽可能多一些,与读者有更多交流。

问:你觉得在目前的文学活动中,一个作家还会得到,或者还需要来自读者的反响及其带来的惊喜吗?我想你当然常遇到这样的读者:有的号称是为了批评和研究,也有的为了炒作故意找碴儿,还有的是请你帮忙斧正和发表作品,但你是否遇到这样的情况:一个你完全陌生的人——自然他至少有点了解你——与你联系,仅仅是因为读了你的东西想和你交流?

答:遇到负责任的编辑,他会把读者的来信转给你,与你交流。我自己收到过很多这样的读者来信,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有些是编辑转来的,也有的是读者自己寄来的。我收到过从旧金山写来的一封信,和我讨论《花腔》中的冰莹的命运。这封信,转到我手上时,时间已过去了半年。我也收到过德国、意大利读者的来信。有意思的是,从国外写信来的,都是女性。一些人后来到了中国,还和我见过面。一个意大利姑娘读了我的小说之后,还和我做了一次对话。她对我的小说的熟悉程度,让我大吃一惊。想想看,她甚至看懂了我的《遗忘》。我也曾收到过一个江西老农的信,他来信和我讨论《花腔》中的一个地名的考证问题。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感到自己的工作还是很有意义的。

问:这正是我感兴趣的事情,因为我不知道能不能说这是文学批评和研究应该关心的对象。有一种专门的批评方法叫读者——接受研究,在我的视野中很少见,而对现时作品所做的与读者或接受有关的批评都不可靠。我的书稿写到提纲中的“再说我们的文学是为什么人”的一节,有很多想法,但落实到键盘上显示在屏幕中的满是大而化之的话,从作品中搜寻的依据也好像是臆测或者一面之词。文学是为所有的人的。现在不用我费劲去说了,只要您说到的这些例子就行啦。但是,为什么一篇小说会引起完全不同的人的兴趣,为什么虚构的东西有时比真人真事更真实,这些问题还是值得讨论的。事实上,这部分出现在你面前的读者肯定是你读者中的极少数,更多的读者读你的作品,但是与你无关。记得我年轻时非常喜欢迟子建的小说,几乎所有她发表的文字我都搜了来,也不知道要对它们做什么,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做,早撒手了。我在阅读作品时也会有很多问题、想法甚至有时也很冲动,但我从没想到要写给作家信什么的——这样“不为人知”的读者应该更多吧。

答:我自己感觉,这种“读者——接受研究”很重要。批评家怎么想我不知道,小说家显然需要留意,小说家必须考虑怎么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读者,必须设想读者在接受这部作品时,可能会有哪些反应。这跟媚俗、媚雅无关,跟发行量和版税无关。我说的还是写作本身的问题,也就是说,写作本身要求作者去考虑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