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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锅宴

美国中餐不正宗,这一点美国人也知道,知道他们吃的中餐改变过,比较适合美国人口味。也有美国人问我们正宗中餐是什么样子,于是我们有时候也请美国人过来,于是就有了一些饭局。

我们不妨先说说美国饭局和国内饭局的不同:美国有很多家庭一起参加的聚会,通常是每个家庭自带一个菜,凑成一桌百家饭,号称potluck: pot是锅,luck是运气。遇到一锅吃一锅,纯粹看运气。有时候聚会大了,为了避免重复,招待的人还先发一邮件,说姓氏首字母从A到H的带色拉,I到Z的带甜品,等等。通常情况下,每个家庭都会带上自己的拿手好菜,运气总是不错。

入乡随俗,中国家庭也这么处理。即便是家宴的时候,也是主人家多做几道菜,其余家庭各带一个菜。久而久之,每家就有了自己的招牌菜,比如张家的盐水鸭,李家的拉面,王家的回锅肉等。我每住一个地方,就对所在地各家拿手好菜了如指掌,在一个地方住上一两年,一份当地美食地图就了然于胸了。

中国人的圈子,能互相赏识各自的烹饪,虽离开各自家乡,倒也能自得其乐。当中国和美国饭局搅到一处时,结果就很不相同了。我们喜欢的,对方未必喜欢。很多美国人说自己很喜爱中餐,实际上是叶公好龙,当你把一盘真的中餐放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反倒六神无主了。

有一天,我们请一对美国老夫妇去家里吃火锅。我们是用那种一边辣一边不辣的“鸳鸯火锅”。火锅这东西是中国一文化遗产,好像其他地方不多见。我前几天在微信上看到一笑话,说一哥们儿坐火车遇到一印度人,印度人总吹嘘,用刀叉用筷子都不好,不如手管用,手最灵活,什么饭菜都可以抓。中国哥们儿比较好强,就是不服这气,一下火车立刻请印度友人去吃火锅了。

话说请客那天,我们端出火锅,边上摆着青菜、豆腐、牛肉、油豆腐、腐竹之类的东西,摆了一些沙茶酱。然后大家一一落座,我略略介绍了这火锅的吃法。这饭局用户界面过于陌生,从来没有吃过家庭式中餐的老夫妇一定是晕了。我跟他讲,他频频点头,可是我觉得他的眼神迷茫,像雾像雨又像风。也不知是我没有介绍清楚,还是他根本没听进去,总之,我看老先生用手抓了一根上海青,蘸了一下沙茶酱,然后大嚼起来。

给当成色拉了。

我又不好给夺出来,于是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把上海青咀嚼了下去,这是我平生头一次看人生吃上海青。

他然后皱了皱眉,说,嗯,味道不错。

我说像这种菜,我们一般烫了吃,味道更好些。

那么烫,也要看怎么烫,比如牛肉,一下锅,很快就可以吃。我们示范了一下。

老先生学得很快,拿了些粉丝,也很快烫了一下赶紧拿出来,谁知道这粉丝又不一样,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硬的,他说嚼不动。

再接着拿的时候,有时我就看见老婆瞅准了经纬度,一双筷子立即升空拦截。

最后我们告诉两个晕头转向的客人说,统统不许动,我们给你上菜。

我估计两人回去之后,一定都感慨中餐太麻烦,以后还是去自助中餐馆,吃General Tso’s Chicken(左宗棠鸡)吧。

星条旗下的茶叶蛋

朋友们,真的,为了改变美国人民的饮食习惯,我是费了些力气的。尤其是刚到美国的时候,似乎有一种介绍中国一切文化的强迫症,越到最后,这种强迫症就越淡化。美国的大熔炉按照自己的节奏在燃烧,最后我发现,别试图改变任何人,也不要急于让任何人去改变,好去“融入”。天高海阔,人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而早些年,我琢磨怎样把最家常而正宗的中国菜介绍给他们。我的厨艺差得一塌糊涂,无奈身处小城,我不滥竽充数谁滥竽充数?

期末学校要搞全校员工的大聚餐。全校范围搞聚餐规模盛大,要是陌生人不小心闯进来,一定会产生误闯大跃进食堂的穿越感。我不想整得太复杂,于是就做了“一清二白”的青菜炒豆腐。炒的时候我儿子就告诉我,不要做这个。“他们美国人不喜欢吃这个的。”我说你一小孩,懂什么,我继续炒。我还就不信这世界上有不喜欢青菜豆腐的人。不喜欢青菜豆腐的人都有病,都得去治。

然后,我拎着我的一清二白就到了学校。在那长长的流水席上,我的青菜豆腐几乎无人问津。

回来某人就责怪上了,说你带的是什么名堂,你不是吓美国人吗?她的口吻,好像我带了一道青菜豆腐,有辱人格国格。老夫一不是外交部发言人,二不是央视记者,随便带个菜,爱吃不吃,我能代表什么国家和民族?何况人总是挑自己熟悉而喜欢的东西吃,学校的那些同事平生都没见过青菜豆腐,当然不敢冒风险。就好比一桌子放的是东坡肉、四喜丸子、臭豆腐之类的中国菜,你中间放一比萨饼,海外的中国人里面,稍微正常些的人是不会去吃比萨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