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第3/7页)

(五)文学青年最后的好日子里,我们这儿一位地方级著名诗人,常在《女友》之类杂志上发表哲思美文的,后来漂去了北京,开创新的世界。他在那里和同伴先后杀死了四名携带现金来京做生意的老乡,把他们放在床下,按照诗歌的说法是“等待他们各自的春天”,四十天后,他在南方被抓获、枪毙。我发现他没有被忘记,还拥有一条百度百科。

死者是个离婚的四十五岁女人,凶手是从另一个城市来的十八岁男人,在她家住了一个礼拜后,分三步完成了来时已想好的简单计划:杀死她。席卷她简陋的家。回去给自己和女友各买一个新手机。他俩是通过一个叫《魔兽世界》的网络游戏认识的,整件事情荒唐而乏味,只有游戏的名字取对了。

秋天,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在QQ空间里留下了自己的密码:“谁想玩拿走。清空记忆从此真正的丢掉人性。”几个月后,他闯进千里外一个出租屋,杀掉两个女孩儿,抢了差不多一千块钱。他的QQ昵称是“永远的微笑”。记者坐在对面,注意到他脸上确实挂着微笑,就问他为什么一直笑,他说:“笑总没有错吧?”(抄录自@第二编辑部)

车匪路霸年代的事。那个瘦弱得不成样子的少年,拿着把破铁片子刀,从车厢后排开始,翻检每个瑟缩的成年人。他们其实在自己打劫自己。轮到他时,他酒往上撞,一脚把孩子踹到地上,心想“坏了,这小子完了”。然后听到几声“打、打,小兔崽子,操你妈”,越来越多的人争着去殴打倒在地上的小孩,从不省人事到不成人形。他年轻时受过难,早识得这些人。

百货公司少一半的营业额在购物卡上,年节时送上级、班主任流通,拿全城的下级和家长乘上一两千,数额就大了。公司管计算机的小孩儿看出门道,自己充值再找人按八折串现金,仨月弄了五百万。警察抄家,买了房子和纸黄金,不是应该办护照跑路才对么?他真当自己的经管了。全还了也堵不上窟窿,小两口判了无期,老爹很快连急带气死了,家中只留下个不满两岁的幼儿。

有个独行盗,曾每隔一年在本地现身一次。手段利落,白天潜入大百货公司,凌晨动手。在监控录像里,他对出口和路线了如指掌,步伐如舞蹈,正好躲开了保安巡逻和会拍到面部的摄像头,捅开名表、金银首饰柜台的方法娴熟,精选易于出手和携带的类别,没有任何指纹和遗物。警方觉得,他可能明天就会出现,可能永远不再出现。

鸡头是个为人不齿的行业,也有壮烈的行动。比如,如果连账本都落在了警察手里,也就再不能做这一行了。得到同业认可的选择还有一种:上厕所时,趟着镣子爬过小窗,头朝下,用四米的高度和牛顿定律若干,把自己头朝下弄死。

为了一小笔钱和几次争吵,老夫妇毫无预兆地死于养子之手。办案民警查孤儿院记录,养子的生父也是被执行的杀人犯。这类事情,让一些警察至今认为面相、体征或血缘应该作为线索甚至证据。

#监狱# 模范监狱原在城外,城区蔓延,变成了城边。能望见那几堵高墙的楼房,价格便宜三成,搬迁的事儿断断续续说了不下十年。门墙共三道,外墙和大门气派而阴沉,办公楼旁边的二道门才是所谓“大铁门”,焊在铁笼子上的两道粗铁闸门,如城门,不能同时开启,通过时,领略到万念俱灰。里面是监区和劳作区。说它模范,是各种项设施常供参观,是最能见人的。

(续)监区之间有大块绿地,树干粗大,假山、喷泉,除了电网探照灯,街心花园似的。细看,干净得让人发毛,小路间的砖缝之间连砂砾都没有,红色的砖面被刷得发白,扫院子是仅次于伙房的好活儿。大操场上只有鸽子,鸽舍在监狱西北角的屋顶,很大一群,几百只。女狱警的解说词里说“犯人看见这些鸽子,会联想到自由的可贵”。犯人都是重犯,至少十五年。

(再)进来之前都在看守所待了很久,人人是释然的神色。监舍里的好铺位、几支烟、一双棉拖鞋之类,外界看是可笑的利益,在这里博弈得很较真,也有相应的愉悦和满足。仿佛自由也不再必要。还有写诗的,不知道是犯人发起,还是狱方为了宣传而鼓励,以减刑为激励,有本挺不错的诗刊,全国系统内发行。脸色苍白、穿着号服的诗人边踩着缝纫机边琢磨下一句。

(又)最要紧的始终是吃。起初的几天、几个礼拜也许有人不觉得,之后便成为头等大事。馒头够吃了以后,对蛋白、脂肪的渴望更加剧烈痛苦。每天早晚咸菜,中午起火是大头菜、萝卜、白菜之类胡乱炖一锅,漂着的几块肥肉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吃的。账上有钱的可以每周一次排队去食堂下面的超市买,对价格已经无概念。盐和酱油最紧俏,限量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