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隙

“日子快到头了∕果子也熟透了∕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从此仇深似海”(周云蓬《不会说话的爱情》)。这歌是观察和总结,还是体会了一遍悲喜之后的残余,不知道。我见过数不清的人被这首歌打动,认为是唱给自己的。爱欲能引起最广泛的合唱,带来最接近快感的疼痛,留下最大的空洞和希望。

【前腔】形容世事艰难惟精惟一,东北有句很野的歇后语:“头拱地操瘸子,一步一个坎。”一直为如何文明地描述这艰难场面而苦恼,直到某明星夫妇闹绯闻,才学会“且行且珍惜”。因爱成仇,愤世者说狗屁爱情,原本就是性欲和盲从。也罢,既然不可追,纵然真没机会遇到,总还有机会学习适度,学会未必真心然而好言好语地道别。

因为是我家老邻居,我说得清。十五年前,房子新落成前,他还是个秋后的处长,停前妻,迁新居,娶新妻,新房装得像个酒吧,天天跳舞。十三年前开始打仗,十二年前打得隔了一层楼也能听到。十一年前离的婚,两套房子被分走一套。七年前卖的这套,直到签完协议时才知道竟然也被后任前妻买走了。新近刚死。墓志铭大概只好刻一个“作”字而已。

寻常烦恼。她就是咽不下:“……我俩下火车的那天,连吃晚饭的钱都没有,没白没黑的多少年才开了那两家小店,那个小骚货能和你遭这个罪么?”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司机说:“妹子你要再想不开就和出租司机说,说完下车谁也见不着谁,和你爷们硬顶就把他推过去了。”她说:“我已经这么做了。”

他自己辩解说,是因为结婚太早,有些事儿没经历,还因为她媳妇捉奸捉得太二百五,直接把他俩半裸着送进了派出所。所以,那个女人是愤愤然、不情不愿地和他离开北方小城私奔去广州的,三个月后,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了。他如今重新被媳妇捡回家里,靠她阴晴不定的情绪活着。

最幸福的只有出逃那晚。两人早已是生活的成熟过客,都明白需要逐一解决和重新建立许多事情,在此期间,多次生出后悔,在彼此身体上获得的快乐将越来越少。比起豢养情人或长期私通的人,私奔者是坦荡的,坦荡许多。也就残酷许多。有个私奔者的儿子讲:我少年时把他恨成一个陌生人,现在,我逐渐知道他那时候有多需要出走。

她破解了丈夫的QQ密码,买了最近的航班去那个他号称出差的城市,如释重负地捉了奸,锁定财产,请律师,起诉,冷静地出庭,环环相扣,怒气一直支持到她坚决地完成了离婚的最后一个环节,让她来不及清点丧失的一切。

她经常在小区的楼下,等他们手挽手回来,拖住他,放那个女人过去,小声央求说:“能和我回家么?”几年后,他退休了,真的回来了,她觉得为了孩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每隔一个星期,她就到他的单位去一次,衣着邋遢,蓬头垢面,花样百出地大声辱骂他和那个骚娘们。她习惯了耻辱,不指望自己能够获得新的开始,只有把婚姻变成一场漫长的相互糟蹋。

男人公然带着新的女人出入社交场合,一并剥夺了妻子装不知道的资格。

“爸爸靠近五十岁的人了,丝毫不顾及我和妈妈的感受,家成了他的旅店和饭馆。我跟妈妈多问几句就要被他骂。妈妈希望我早点嫁人,可是她怎么办呢,让她跟我一起过又不肯,让她离婚吧又不现实。爸爸整天跟一个女的发短信电话啥的,那女的跟好几个男人有染,爸爸很生气,但居然还要跟她联系……”

打记事起,爸妈就睡两个房间,各自有外面的生活,痛苦地、漠然地或带醉含恨地对她说:“要不是你,要不是为了等你长大……”半夜,她又见到妈坐在沙发里,手机冲着下巴,向里面说着绵绵情话。夺过来摔到地上:“求求你们快离婚吧,别总让我活得像有罪一样。”

【前腔】逐渐说的全是家务事,也罢。这世界多好玩,婚恋中的闹剧,旁人看是喜剧,不必强调曲直。小孩子游戏追逐,拍到肩膀,角色就换过来,“该你了”,无关强弱。或者说,只要一方开始嫉妒就进入弱势。欺骗算尊重还是坦白算尊重呢?听人说:哪天被老婆抓到就认了。他自知没什么好辩白,又不打算放弃“没抓到”的刺激。婚姻该不该取消也不必讨论,活着不可缺少这种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