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池的耸起和一间书店的倒掉(第3/4页)

王军:真正的现代化,是人的现代化。如果有那么多的朋友这样认为,那么让他们看看我的书吧,看看我是怎么觉醒过来的。我在这本书里也写到,美国是怎么觉醒的。他们在二战之后大规模改造老城,高速路铺到老城,大家都去开车,最后导致了整个城市的瓦解。当它成为一个高能耗的汽车的城市,这个城市的浪漫生活就再也没有了。所以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他们的规划学界包括整个社会,有一次集体反省。我在书中写了这个过程。我想中国肯定也要经历这个过程。因为我们的规划理论很多是从美国学过来的。

水木丁:好像我们已经在经历这个过程了。比如现在正值奥运期间,我们突然发现北京城装不下那么多车,所以开始单双号限行,然后人们也发现,这个城市并不适合行走。

王军:一般人不会认为这是一个正常的情况,他会觉得这是一个非正常的应急措施。我觉得这些年,其实我们也有所改变。比如现在地铁的建设好,我平时都不开车,我觉得我享受地铁和走路的乐趣。当然我们城市的很多步行系统还很糟糕,我觉得慢慢地应该会做好。北京堵车堵成这个样子,在奥运申办成功之后,其实已经在做一个规划,想改变这种情况。就是我们一定要靠公共交通,而不是小汽车来解决城市交通的问题。我相信北京现在已经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我想说的是,建设部门一定要有所反省,它一定要对它的道路设计规范,居民区的设计规范,做出一次重新的检讨。因为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是以这种大马路、大的街坊、小区来扩张。老百姓怎么会觉得好呢,他买东西都不方便,有个小区圈在那儿,他上哪去买东西呢?小区外面是城管大队,想吃点小吃,城管大队来了。他要走路五六公里到一个shopping mall去,买了东西怎么回家?这都是我们根据美国的郊区城市的那套理论规划来的。但是这套理论已经在十多年前被美国自己给彻底否定了,我们还在拿来做一种城市规划。

水木丁:了解这样一个游戏规则对一个普通读者来说有什么用呢?他们并不是城市的建设者和规划者,他们的力量是渺小的。

王军:人们对城市的问题并不是无知无觉的,来找过我的人,他们的痛苦是刻骨铭心的,会对这个外部世界产生怀疑,怎么这个事情就落到我们家头上了,这个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了。所以要有公众参与,要有社区参与。可能老百姓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家就被人规划了。被规划成了一条马路,或者开发商的一个楼盘。他们的生活受到了彻底的影响,但他们无法参与到影响他们生活的过程中去。这是一个要根本改变的东西。规划师也不会自动变好的,人民要起作用,比如某城市的磁悬浮经过社区,老百姓反对,说你不能影响我们散步,当地政府也做出了妥协。这就是好事情,我相信,大家还是都想把这个城市变好。

水木丁:难道我们的市长、建筑师、规划师不考虑这些吗?他们不买菜吗?他们不是和我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吗?建设我们的城市的人,到底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他们怎么就能决定把这个楼拆了,在那里改建一条马路呢?

王军:我刚才已经讲了,我们的城市游戏规则有问题。它的税收状况有问题,它的来源不正常,没有物业税,靠卖地。因为政府不收物业税,所以市长只有靠卖地的收入和来自工业的增值税来发展城市。如果在一个税收制度正常的城市,大家都会支持清洁城市,保护文化遗产,为什么?因为城市只要环境好,城市的物业价值就是稳定和升值的,那么政府就可以通过物业税得到回报。

我在采访过程中见过很多建筑师和规划师,包括很多政府官员,他们都抱着和我一样的态度,但是大家都无能为力。因为这个规则在起作用,你要知道,所有的规划师,他都必须要考那两个伟大的规范(道路设计规范和居民区规划设计规范),他才能拿到规划师执照。他所有的图,必须以那个东西为准绳,才能得到通过和实施。他们有再好的想法,又能怎样呢?我们已经把一个非常有问题的规划理论,变成了一个公共规范,你让他们怎么办呢?

水木丁:那么我们的城市现在有这么多的问题,责任到底在谁呢?

王军:如果你一定要追责任的话,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包括作为记者的我。因为我们太长时间对这个事情熟视无睹。我们都在支持这样一个有问题的规范的存在。你不能说这只是建筑师、规划师他们的责任,因为每个公民都有责任。老百姓一直在做这个事情,像北京的老百姓,他们在拆迁的过程中,在不断地主张自己的权利,其实很早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