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十三章 论经验(第15/27页)

我思想的疾病不损害我的四肢[116]。

——奥维德

我认为它的性情曾多次扶持了它垮下去的身体:因为它经常衰弱而沮丧。它的性情即使与诙谐无缘,起码处于恬静安详的状态。我曾发烧达四五个月之久,我的脸被热度烧得变了相,但我的思想不仅保持安宁,而且快快活活。如没有疼痛,光虚弱和疲惫是不会使我感到悲哀的。我见过多种一提起就令人毛骨悚然的身体衰弱现象,但比起我惯常看见的千百种精神痛苦和不安,我倒更害怕后者。我打定主意不再奔跑,慢慢挪步足够了;我并不为我身体的自然衰退而抱怨,

谁在阿尔卑斯山见到甲状腺肿患

者会吃惊[117]?

——尤维那尔

也不为我不如橡树长寿完好而惋惜。

我对自己的思维活动毫无怨言:在我一生中很少有什么想法能终止我的睡眠,除非那些想法与性欲有关,但性欲惊醒我并不使我感到优伤。我不常做梦;即使做梦也是由有趣的思想引起的离奇古怪的东西和异想天开的事物,这样的梦荒唐胜于悲哀。我认为梦的确是我们平时爱好的忠实表达者,但要把梦境连贯起来并加以理解却需要技巧。

人在梦里重见他们生活中的事务,重温他们醒时所思,所睹,所为,以及所追求之物,这不必大惊小怪[118]。

——阿克西乌斯

柏拉图进一步说,从梦中得出对未来的预见性教益,那是智慧的职责[119]。我领会不了这一点,但我能理解苏格拉底、色诺芬、亚里士多德讲述的这方面的妙趣横生的经历[120],这几位可是无懈可击的权威人士。《故事》说,大西洋岸边的人从不做梦,他们也不吃死了的东西[121],后面这点是我加的,因为这也许是他们为什么不做梦的原因。原来毕达哥拉斯就曾命人为适时做梦而配制某些食品[122]。我的梦很温和,没有身体动来动去的现象,也不出一点声音。我见过好多当代人做梦时激动得令人难以思议。哲学家德翁常梦游,佩利克莱斯[123]的仆人还在房屋的瓦片上和屋顶上梦游。

我在饭桌上从不挑食,上什么吃什么,我爱吃离我最近的东西,不乐意为换口味而动来动去。摆的菜和上菜次数太密跟别的东西太拥挤一样使我不快,我只问津其中随便几样菜。我讨厌法沃利努斯的主张[124],他认为在宴席上有必要偷偷撤下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的肉菜,再换上一盘新的肉菜;他还认为如不能让客人饱餐各种飞禽的尾巴,那顿晚餐便不足挂齿;他还说,吃啄食无花果的莺这一样菜就值得吃个精光。我平时爱吃咸肉,因此我更喜欢吃无盐面包。于是我家的面包师傅便无视家乡的习惯而不给我上别种面包。在我童年,大人纠正我的主要毛病是我拒不接受我的同龄人最喜吃的东西:糖块、果酱、糕点。我的家庭教师就曾同我厌恶淡肉的习惯作过斗争,他认为不吃淡肉也是一种挑剔行为,挑剔纯粹是对口味的苛求,无论在哪里实行都如此。谁取消儿童的某种特殊而又固执的爱好,如麸皮面包、肥肉或大蒜之类,那就无异于取消他的糖果。有些人装出艰苦勤俭坚韧不拔的样子,在山鹑面前怀念牛肉和火腿。他们其实很会享受:那是挑剔了又挑剔。见寻常吃惯了的东西便觉无味,那是酷爱奢侈逸乐者的口味,“为此,在厌恶财富中透出了奢侈[125]。”应该盛情款待客人,因为别人也盛情款待过你;特别关注别人款待自己的方式,这都是毛病的本质之所在:

如果你害怕吃简朴菜盘中的白菜[126]。

——贺拉斯

也确有不同的态度,即宁可强迫自己将愿望适应更易到手的东西,不过勉强本身也是毛病。从前,我把一位亲戚称作娇气的人,因为他在我们的双桅战舰上不知如何睡床,也不习惯脱衣服睡觉。

如果我有男性子孙,我很乐意他们有我的运气。上帝给了我一位好父亲,他在我这里得到的只是我对他的慈祥的感激之情,当然,他的慈祥在本质上十分刚毅。是他把我从我的摇篮直接送到他亲戚居住的穷乡僻壤,让我在哺乳期间一直呆在那个村子里,甚至超过了哺乳期,从而训练我适应最低层最普通的生活方式:“调整好肚子便得到大部分自由[127]。”你们别自己操持,更别让你们的妻子操持孩子们的饮食;让他们按老百姓的天然惯例随便得到培养;照习俗训练他们节俭,刻苦:但愿他们从艰难中走下来而别朝艰难走上去。按父亲的脾性他还有另外的抱负,他有志于培养我同百姓,同需要我们帮助的人和他们的生活状况相结合,他认为我应当坚持把眼光移向对我伸出双臂的人而不移向见我便转过身去的人。这层原因也说明在我出生时他为什么把我送给处境最不佳的人,让他们作我的教父教母,那是为了让我感激他们,依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