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十二章 论相貌(第4/13页)

那时百姓广泛遭受的岂止是当时的损失,

整个乡间是

一片混乱[30],

——维吉尔

还有未来的损失。活着的人不得不为此受罪,尚未出生者亦复如是。百姓既遭抢劫,当然也会轮到我遭抢劫,而且一直抢劫到未来,把人们准备长期生活的一切都一抢而光[31]。

不能夺走或牵走的一切

他们便加以破坏和消灭,

他们罪恶的队伍

让无辜茅屋灰飞烟灭[32]。

——奥维德

城里不安全

乡村遭劫难[33]。

——克罗第安

除了这类打击,我还遭受着别的打击。我遇到的是疾患减轻之后出现的麻烦。谁都可以折磨我;吉布林说我是盖尔夫,盖尔夫说我是吉布林[34];我认识的诗人中有一位就曾这么说,不过我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说的。我的家庭现状和邻里之间频繁的来往使我的生活呈现出一种面貌,而我的行动又使它显现出另一种面貌。倒没有因此而遭到有根有据的非难,因为无刺儿可挑:我从不背离法律,谁如进行过搜索,要有问题他早该满载而归了。那都是些暗中流传的说不出口的怀疑,表面上从来看不出有错,无非是嫉妒或无能之辈制造的乱七八糟的大杂烩。我通常爱帮助那些由命运之神散布的反对我的不公正推测,我帮助的方式一向是避免进行自我辩护、辩解和说明。我认为,为良心进行辩护是使良心受到连累。“因为争论削弱明显的事实[35]。”面对别人的指责,我不但不往后退缩,反而迎上前去,而且以嘲讽奚落式的坦白承认为那些指责添油加醋,仿佛人人看我都像我看自己一般清楚;否则就将其看作不屑回答之事,闭口不谈,不予理睬。将我此种态度视为狂妄自信的人,与将我的态度视为无法辩白者之怯懦的人几乎同样怨恨我。尤其是大人物,他们认为不驯服的错误乃是错中之错;他们粗暴对待一切自我认知的,不卑躬屈膝、不低声下气苦苦哀求的主持正义者。我经常碰撞这样的大柱。反正就我当时的遭遇而言,换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一定会上吊,悭吝的人也同样会上吊。

我从不为获取而操心。

只要诸神有意

让我在有生之年活着为自己,

愿我只拥有我目前拥有的,

再少些也可以[36]。

——贺拉斯

然而别人的不公正——或扒窃,或暴力——给我带来的损失,却几乎使我痛苦得像一个被悭吝病折磨的守财奴。这种冒犯本身比损失严重到无法估量的程度。

各式各样的苦恼成百上千依次向我袭来;和众人在一起我也许能更轻松地忍受那些苦恼。我已经在考虑,如我的晚年既不幸而又缺吃少穿,在我的朋友当中我能将这样的晚年托付给谁?我把眼睛往各处转来转去进行搜索,最后仍一无所获。要想从高处直落下来,下面接应的臂膀必须充满牢靠的、强有力而又有运气的爱心:这样的爱即使有,那也是极为罕见的。总之,我认识到,最可靠的办法是把我本人和我的需要全部托付给自己。万一我与命运的恩宠无缘,愿我更有力地祈求自己的恩宠以保护自己,愿我更依恋自己,更注意自己。无论何事人们都喜依赖外部的支持以免自己支持自己,然而对善于运用自我支持的人而言,唯自我支持是最可靠最有力的支持。人们对别处、对未来趋之若鹜,因为还没有人曾实现自我。我终于认识到这些缺陷都是有用的。

因为,首先,当理性不足以使坏门生醒悟时,就必须用鞭子抽打以示警告,犹如我们用火和楔子猛力将扭弯的木头强行整直。我在很早以前就劝诫自己依靠自己并脱离外来的东西,但我仍然把眼睛老转到一边:别人的倾慕,大人物的一句好话,别人的好脸色都会引诱我。天知道如今此类玩意是否都已涨价,天知道那一切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我如今还能听见(而且不皱眉头)别人如何引诱我作买卖,而我的抵抗是那样软弱无力,仿佛我很愿意容忍他们说服我。对性格极不驯服的人必须施以棒打,而且必须一敲再敲,用木槌狠狠敲打,从而拴紧那艘脱开又裂口的大船,那艘自动滑脱的大船。

其次,此事可作为我的一次练习,好让我作好应付更坏之事的思想准备。因此,如命运的特殊照顾和我的生活习惯使我本来有望属于最后一批被风暴卷走的人,却在偶然间头一批被卷了进去,我就可以及早学会强制我的生活,对生活作出安排,使其适应新的情况。真正的自由在于能依靠自己对付一切。“最能干的人是依靠自己力量的人[37]。”

通常,在太平时期,人们作思想准备无非为应付适度的普通事故。然而在我们三十年来所处的一片混乱之中,所有法国人,无论个别而言,抑或笼统而言,每时每刻都眼见自己处在倾家荡产的边沿。他们必须使自己在内心更坚强更有魄力。感谢命运吧,它使我们生活在一个既非无精打采,也非毫无生气,也非无所事事的世纪:这样的世纪如不靠别的途径闻名天下,必然以其重重灾难闻名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