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五章 论维吉尔的诗(第21/25页)
既然她们想试一试我的思想的开放大胆,我当然少不得给她们提一些友爱而又尖锐的意见,并且触到她们的痛处。如果说我任她们埋怨我,那是因为我在埋怨中看到了真心的爱,按现代的常规来看,是真心得愚蠢的爱。我始终信守诺言,即便在有些事情上我很可以不必那样做;因此她们有时投降而仍能保全名节,而且投降
的条件被胜利者篡改了,她们也能忍受。为了她们的名声,我曾不止一次在欢乐达到顶点时停住;甚至在理智的驱使下给她们武器抵御我自己,因此,只要她们坦诚地信赖我,那么她们按照我的规矩行事比按她们自己的规矩行事更严格可靠。
和女人幽会时我总是尽可能一个人承担风险,不让她们担惊受怕;我在最艰难、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安排我们快乐的聚会,这样可以不太引起怀疑,而且,在我看来,也最容易办到。聚会一般都在天然隐蔽的地方进行。最不令人担心的事也最不被人注意和防范;所以,人们不以为你敢做的事便可以更大胆地去做^
从来没有男人比我更不适合性的接触,然而我的爱的方式更符合爱情的性质;不过它在世人的眼里是多么可笑,多么不现实,这一点有谁比我更清楚呢?可是我不会后悔,因为我在这方面已没有什么可失掉的了:
在威力无边的海神庙
挂着我的许愿牌,
向众人昭示我的祭品:
海难后湿淋淋的衣衫[124]。
——贺拉斯
现在是公开说出来的时候了。正像对别人一样,我也许会对自己说:“我的朋友,你在做梦;在这个时代,爱情与信义和正直没有多大关系。”
假如你想有条不紊地谈情说爱,
无异于想头脑清醒地胡言乱语[125]。
——泰伦提乌斯
但是,相反,倘若让我重新开始,我无疑仍会选择同样的方式,同样的进程,不管这对我会多么不利。在不值得称道的事情上,表现得无能和愚蠢是值得称道的。在这方面我愈是与别人的性格相去得远,便愈符合我自己的性格。
此外,在男女的事情上我不让自己全身心以赴;我从中得到乐趣,但并不忘乎所以,而是完全保留着自然赋予我的那点理智和谨慎,这既是为了与我交往的女人,也是为我自己;我会表现出些许激动,但绝不存幻想。我也投入自我,乃至有时到了放荡不羁的地步,但却从未有过负心、背弃、歹毒、残忍的行为;我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换取那罪过的乐趣,而只肯付出它本身单一的价值,因为“任何罪恶绝不止于其本身[126]。”我不喜欢无所事事、死水一潭的生活,也几乎同样不喜欢艰辛劳苦的生活;前者使我昏沉麻木,后者使我身心交瘁;我既愿品味轻创,也愿品味重伤,既愿经受尖锐的打击,也愿经受表面的挫伤。当我还比较适合爱情的交往时,我觉得它是这两种极端的合理的折衷。爱情应是一种清醒、轻松、令人愉快的活动;我既不被其烦扰,也不为之痛苦,我只是感到兴奋和饥渴:应该到此为止,为它发疯便有害了。
一个年轻人问哲学家帕纳提乌斯[127],圣贤坠入情网是否恰当,他回答说:“别管圣贤的事,只谈不是圣贤的你和我吧;我们自己不要卷入这种令人过分激动的事,它会把我们变成他人的奴隶,还会使我们自轻自贱。”哲人的话有道理,谁若没有足够的勇气承受爱情的冲击,谁若不能用事实驳倒阿格西劳斯那句“理智与爱情不能并行不悖”的名言,那么他就别去体验爱情这种急风暴雨似的东西。诚然,男欢女爱是有伤体统、令人害羞、不登大雅之堂的行为;但是我认为,若按我的方式对待,它会有益于健康,能活跃滞重的身心;倘若我是医生,我会乐意把它作为一种药方,推荐给像我这样的性格和状况的人,以便激活和保持他们的精力,推迟老年的影响。趁我们只是刚刚迈进老年的门槛,趁我们的脉搏还在跳动,
趁头上刚刚出现最初几根白发,
趁老年仅仅开始,腰板依然挺直,
趁命运之神拉雪齐还有线可纺[128],
趁我还能靠两腿支撑,无需用拐杖[129],
——尤维纳利斯
我们需要爱情这样带刺激性的活动来撩拨我们,愉悦我们。你看,爱情使哲人阿那克里翁重又变得多么年轻,多么快活,多么朝气蓬勃!苏格拉底在比我年纪还大的时候这样描述一次爱情的感受:“我把肩倚着她的肩,头靠近她的头,和她同读一本书,我突然感到——真的,毫无谎言——肩部一刺,仿佛是什么动物咬了一下,引起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这种感觉持续了五天,同时心头也一直痒痒的。”你看,一次偶然的肩部的接触,竟使一个年老体弱、热情已冷的人激动起来,于是这世间最伟大的心灵恢复了青春!为什么不呢?苏格拉底也是人,而且不愿做,也不想装做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