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五章 论维吉尔的诗(第16/25页)
且把书本搁在一边,回到我们的话题。具体而简单地说,我认为,归根结底,爱情只不过是对肉欲对象的一种渴望,是一种排空淤积时的愉悦,失度和失体就变得有害。苏格拉底认为,爱情是美介入下的繁殖欲望。我多次思考过爱的愉悦引起的那种可笑的搔痒感觉,芝诺和克拉蒂普在这种欢乐刺激下做出的失魂落魄的动作,那种毫无顾忌的狂热,在欢乐达到高潮时那张被疯狂和残忍烧红的脸,以及在做如此荒唐的行为时显出的一副高傲、严肃、庄重、陶醉的神态;我也多次思考过,我们的欢愉和污秽是怎样杂乱地混合在一起,极度的快感又多么像巨大的痛苦使人浑身僵麻,发出呻吟。于是我想,柏拉图说得真对,人是神的玩物,
神捉弄人何其残酷[90]!
——克劳笛乌斯
造物主赋予我们人类这一最共同而又最暧昧的行为,使愚者和智者,人和动物同等,这真是极大的玩笑。最爱沉思、最谨慎不过的人,如果在做这件事时还摆出沉思和谨慎的样子,那么我认为他是个伪君子,好比孔雀的脚爪压下了它自己的傲气。
是什么妨碍我们
在玩笑中道出真理[91]?
——贺拉斯
有些人不能接受玩笑中的严肃思想,犹如有的人不敢膜拜裸体的神像。
我们像动物一样要吃要喝,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有精神活动。精神活动是我们高于动物之所在;性行为却把其他思想置于它的控制之下,并以其专横的权力扰乱了柏拉图头脑中的全部神学和哲学,然而柏拉图并不抱怨。在其他任何场合,你可以保持一点分寸和体统;其他一切活动都必须接受一定的规矩,而性行为在我们想象中只能是淫荡的,可笑的。不信,你倒找出一种明智的、合乎体统的方式来看看?亚历山大大帝曾说,他正是从性行为和睡眠这两件事上认识到自己也是个凡人:睡眠时我们的精神活动受到抑制,甚至停止了;同样,性行为中,我们的精神活动也被淹没甚至消失了。确实,这不仅表明了人原始的腐败,也表明了人的空虚和变形。
一方面,本性把我们推向这种行为,因为它是一切行为中最重要、最有用、最令人愉悦的;另一方面,我们又把它看作一种无耻的、不光彩的行为而谴责它,逃避它,为它感到害臊,并主张戒欲。
我们把造出我们人类的行为称作兽行难道不是很愚蠢的吗?
世界各民族在宗教方面有诸多不谋而合的共同之处,如祭典、照明、焚香、斋戒、奉献仪式’其中也包括对性行为的谴责。各种思想在这一点上都趋于一致。此外还有那种流传很广的切割包皮的习俗,它被看成是对性行为的一种惩罚。
我们责备自己造出人这样蠢的动物,我们把繁殖行为称作见不得人的行为,把专司这一行为的部位称作见不得人的部位(眼下鄙人这些部位倒实实在在是见不得人,惨不忍睹的),这也许是对的。大普林尼[92]谈到的苦行派教徒[93]中没有哺乳的妇女,没有襁褓中的婴儿,他们的延续靠外来人的加入,不断有一些赞赏并愿遵循他们的教规的外来人加入他们的队伍。这派人宁愿冒灭种的危险,也不去亲近女人,宁愿绝后也不肯要孩子。他们说,芝诺一生中只惠顾过女人一次,还是出于礼貌,以免有顽固地轻视女人之嫌。人们见生孩子便躲避,见有人死便去看。毁人时选择宽敞明亮的露天场地,造人时躲在低洼阴暗的洞穴里。生孩子要躲着干,并感到羞耻,这被视为义务;而善于杀人是光荣,多种美德由此而来;叫你生是侮辱,叫你死是恩典,因为亚里士多德说,成全某人就是将某人杀死,这是他家乡的一种说法。
雅典人为了表示对生死两种行为一视同仁,也为了净化提洛岛[94],并在阿波罗神面前证明自己无罪,便一概禁止在岛内发生任何生育和丧葬之事。
我们把自己的存在视为罪恶[95]。
——泰伦提乌斯
有些民族进食时将自己遮掩起来。我认识一位夫人,且是一位极尊贵的夫人,她认为,咀嚼是一种很不雅观的动作,有损女人的风度和容貌,她从不当众表现出食欲旺盛的样子。我还认识一个男子,他不愿看见别人用餐的形象,也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用餐的形象,他进食时忌讳有人在场,如同排泄时一样,甚而忌讳更深。
在土耳其帝国,很多男子为了显得高人一等,用餐时从不让别人瞧见,而且他们每星期只进一餐;他们残伤自己的面部和四肢,从不跟任何人讲话;他们都是些宗教狂,以扭曲自己的本性来抬高自己,以自我蔑视来自我赏识,以糟践自己来完善自己。
人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动物啊!他自惭形秽,他为自己的欢乐而良心不安,他死死守住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