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二章 论饮酒(第3/4页)

他们说,哲学家斯蒂尔博老迈年高,有意饮烈酒以求早日离开尘世。哲学家阿凯西劳斯本来已经年老力衰,也是同样原因窒息死亡,但不是有意如此。

圣贤不论如何智慧,终究在酒的力量面前投降,这已是一个古老有趣的问题了。

再强的智力也敌不过酒力[10]。

——贺拉斯

我们常爱沾沾自喜,变得多么虚荣!天下最循规蹈矩的人为了克服头重脚轻,飘飘然不知所以的缺点,已足够自己忙的了。千人中难得有一人,一生中有一个时候站得笔挺,坐得笔直;甚至还可怀疑的是人的本性可不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说做到始终如一,这是他的最终的完美;我说即使没有大事,也有千百桩偶然事件把完美破坏。大诗人柳克里希厄斯徒然用哲学词藻夸夸其谈,一旦饮下爱情的甜酒就失去了理智。谁不认为苏格拉底遇到中风还不是跟脚夫一样昏昏沉沉?有些人遭到疾病打击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起来,有些人受了一点轻伤就失去判断能力。人不管如何智慧总是人,还有什么比人更易衰老,更可怜,更虚妄的吗?智慧对人的处境也不能强求。

在恐惧中,全身湿透,脸孔苍白;舌头抖索,声音微弱;目光模糊,耳朵嗡鸣;四肢无力,总之一切都垮了下来[11]。

——柳克里希厄斯

人在威胁之下眼睛眨个不停,推到深渊边上像孩子似的会哭。这全是天性使然;天性保留了这些细微的反应,也象征了自己的权威,是我们的理智无法克服和斯多葛派的道德无法取代的,说明人的易朽性和我们的虚妄性。他害怕时脸红,他害羞时脸白,患上急性痢疾不是抢天呼地,就是鬼哭狼嚎。

他想,人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陌生[12]。

——泰伦斯

诗人可以在诗歌中虚构一切,却不敢让主人翁不落眼泪:

他边哭边说,放开缆绳任其漂流[13]。

——维吉尔

人只能控制和压抑天性,却无力消灭天性。即使我们的普鲁塔克对人的行为的评论鞭辟入里,看到布鲁图和托尔夸杜斯杀死亲生子,也不禁怀疑人的德操会含有这样的结果,这些人物是不是受其他情欲的操纵呢?对所有这些异乎寻常的行动往往说得阴暗可怕,是因为我们的看法既不接受超过常性,也不接受低于常性的行为的缘故。

关于另一个颂扬高傲的学派,我们暂且不提。但是即使那个被认为是最宽容的学派中,我们也听到梅特罗道吕斯这样的豪言壮语:“唔,命运啊,我走到你的前面,我跟你保持距离,我切断你的一切进路,不让你走近我的身边[14]。”

当阿那克休斯受到塞浦路斯暴君尼古克莱翁的惩罚,躺在一只石臼里,遭到铁杵痛击时,他不停地说:“敲吧,砸吧,你们捣碎的不是阿那克休斯,而是他的外壳。”当我们听到烈士在火焰中对着暴君喊叫:“这边的身子烤够了,切吧,吃吧,是熟的,再烤另一边吧。”当我们看到乔西夫斯这个孩子,被安泰奥克斯的尖锐的钳子和锥子凿得遍身鳞伤,还是声音坚定沉着地向暴君挑战:“暴君,你在浪费时间,我还是悠闲自在,你用痛苦和折磨威胁我,这算什么痛苦?这算什么折磨?你就只有这些了吗?你残酷无情叫我无动于衷,我满不在乎则叫你死去活来;哦,卑鄙的无赖,投降的是你,坚强的是我,你行,你就叫我呻吟吧,叫我屈服吧,叫我认输吧;还是给你的奴才和屠夫鼓鼓气吧,他们才丧魂落魄,支撑不住了呢;给他们武器!煽动他们的杀性!”——当然必须承认在这些灵魂中有点变态和疯狂的东西,尽管是非常神圣。

当我们听到斯多葛的信条:“我宁可愤怒,也不愿沉湎。”这是安提西尼说的话;当塞克斯蒂厄斯对我们说,他宁可痛苦欲绝也不愿纸醉金迷;当伊壁鸠鲁说风湿痛痒痒的叫他好受,不愿休息,不愿治疗,还兴高采烈向病痛挑战,瞧不起温和的痛苦,认为不屑一提,不值一顾,他还宣称,甚至还希望,出现值得他去对付的大灾大难。

他不把小猎物放在眼里,祈求从山上奔过来一头口吐白沫的野猪或凶兽[15]。

——维吉尔

谁不认为这是一名脱颖而出的勇士发出的长啸?我们的灵魂以人的常情来说达不到那样的升华。只有灵魂摆脱常情,冉冉上升,指导着人振奋腾飞,然后人会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惊奇。如同在建立军事功勋中,战斗的炽烈推动慷慨激昂的士兵经常奋不顾身地前进,当他们定下心来,首先还是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怕。诗人也有这类情况,经常会对自己的作品赞赏不已,认不出自己如何会有这样的神来之笔。这也称为他们心中的激情和癖好。柏拉图说,沉着的人敲不开诗歌的大门;亚里士多德又说,哪一颗高尚的灵魂不带点疯狂。任何超过我们平时判断和日常言辞的奋进,不论如何值得赞扬,都有理由称为疯狂。尤其智慧,这是我们心灵的正常调节,以心灵为准则指导我们规规矩矩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