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四十二章 论人与人的差别(第3/4页)

此外,我还觉得这样的显赫排场会大大妨碍他们享受最甜美的乐趣:因为他们处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容易遭人非议。

不知是怎么搞的,大家宁愿君王们隐藏和掩盖他们的错误。因为在我们身上称为失误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老百姓就认为那是专制,蔑视法律。而且除了说他们作恶成性之外,似乎还有喜欢对抗和践踏国家法规。

是啊,柏拉图在他的《高尔吉亚》一书中,就将专制君主定义为可以在城邦中任意胡为的人。所以,往往由于这个原因,暴露和公开他们的过失比过失本身更伤人。他们人人都怕受人注意,遭人指责,因为连他的举止和想法都有人盯着看着,百姓们也都认为有权也有兴趣对之评头论足。再说,越是显眼的污斑看起来越大:额头的疣记就超过别处的伤疤。

这就是为什么诗人们描述朱庇特的爱情总要将他换副面孔,在他们讲到的他的众多风流逸事中,以他主神的高位讲述的好像只有一件。

让我们回过头来说说希罗国王吧。他也讲过,身居王位是多么的不舒服,不能自由行动和旅行,憋在国内就像个囚徒,干什么都围着讨厌的一大堆人。说实在的,我们的那些国王,独自吃饭,却围着那么多陌生的说话人和围观的人。看到这些,我总是感到可怜而不是羡慕。

阿尔方斯国王说,在这点上,毛驴的处境比国王强:毛驴的主人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吃草,而国王的仆人们却不给他这份自由。

我从来都不认为,一个智力健全的人,有二十个人照看他的便桶,生活会很方便;也不认为一个有一万法朗年金,曾攻占过卡扎尔,守过锡耶纳的人会觉得服务机构要比有经验的好仆人更方便,更中他的意。

君王的特权可以说名不符实。有权有势者无论大小,好像都在称王。当年凯撒就把法国有司法权的领主统统称为小国王。的确,除了不用“陛下”这个称号之外,他们跟国王也相去不远。你看,在远离王室的省份,比如布列塔尼,一名退隐林下、深居简出、奴仆前呼后拥的领主,车马、扈从、管家,各种职司服务、各样礼仪应有尽有;你看他的想象力有多丰富,再没有比他更像君王的了。他一年一度听人提起他的主子,就像提及波斯国王一样。他承认这位主 子,仅仅是因为有某种久远的、由他的亲信记录备查的亲戚关系。说实在的,我们的法律够宽松的了,一个贵族一生中受王权的影响不过两次。只有那些受人之请并甘愿以效力获取荣誉和财富的人才认认真真地称臣服从。因为谁要愿意藏影匿踪,不惹事生非,善于把家管好,他就会像威尼斯大公一样自由。“奴隶地位约束不了多少人,多得多的人是甘当奴隶[20]。”

但希罗尤其看重这样一个事实:他看到自己得不到友谊与交往,可这是人生最好、最甜蜜的果实。某人的一切成就,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是我给的,我能指望他如何表示友情和善意呢?我能因为他一定会对我敬重,就看重他那恭恭敬敬的讲话和彬彬有礼的态度吗?畏惧我们的人表示的尊敬不算尊敬;这种敬意敬的是王权而不是我自己:

统治者获得的最大好处是,

百姓在忍受你的反复无常的同时,

又不得不对你赞颂[21]。

——塞涅卡

我看到,昏君、明君,受人憎恨、被人爱戴的国君,都一样得到赞颂。我的前任得到的,是一样的客套,一样的虚礼;我的继承人也将得到同样的对待。我的臣民不中伤我,这并不表示什么爱戴之情:既然他们是有意而不能,我为什么要把这看作爱戴呢?跟随我的人都不是因为他同我有什么友情:交往接触那么少是不可能建立友情的。我的高位使我无法与人交往:差异与差别太大了。他们追随我是出于礼貌与习惯,与其说是追随我不如说是追随我的财富,以便增加他们的。他们对我说的、做的,统统都是装的。他们的自由处处受到我的权威的约束,所以我看到周围的一切全都是遮遮掩掩的。

一天,皇帝朱里安的朝臣称颂他主持公道,他却说:“如果这些赞扬出自那些在我的行为不公道时敢于指责或责备我的人,我会由衷地感到骄傲。”

君王们真正拥有的全部优越条件与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骑飞马、吃神馐仙肴那是神仙的福分)。他们同我们一样,困了要睡,饿了要吃;他们的刀剑并不比我们佩带的更坚硬;他们的王冠既不遮阳又不挡雨。戴克里先[22]当皇帝十分受人尊敬又非常幸运,却丢下皇冠去享天伦之乐。不久之后,国家大事要求他重登皇位,他回答请他复位的大臣们说:“我亲手栽下的树木整整齐齐,我种的瓜儿又甜又香,你们要是见过,就不会劝我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