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八章 论友谊(第2/6页)

我对兄弟慈父般的疼爱有口皆碑[5]。

——贺拉斯

若将对女人的爱情同友谊作比较,尽管爱情来自我们的选择,也不可能放到友谊的位置上。我承认,爱情之火更活跃,更激烈,更灼热,

因为爱神也了解我们,

将甜蜜的痛苦掺入她操心的事中[6]。

——卡图鲁斯

但爱情是一种朝三暮四、变化无常的情感,它狂热冲动,时高时低,忽热忽冷,把我们系于一发之上。而友谊是一种普遍和通用的热情,它平和稳健,冷静沉着,经久不变,它愉快而高雅,丝毫不会让人难过和痛苦。再者,爱情不过是一种疯狂的欲望,越是躲避的东西越要追求:

犹如猎人追捕野兔,

不管严寒和酷暑,

不管峻岭和峡谷,

只想追捕逃避的猎物,

一旦抓获就不再珍惜[7]。

——阿里奥斯托

爱情一旦进入友谊阶段,也就是说,进入意愿相投的阶段,它就会衰弱和消逝。爱情是以身体的快感为目的,一旦享有了,就不复存在。相反,友谊越被人想望,就越被人享有,友谊只是在获得以后才会升华、增长和发展,因为它是精神上的,心灵会随之净化。在这完美的友谊下面,我也曾有过轻佻的爱情,我这里不想多谈,上面那几句诗已表达得淋漓尽致了。因此,这两种情感都曾在我身上驻留过,它们互相认识,但从不比较;友谊不懈地走自己的路,它在高空飞翔,傲气凛然,鄙夷地注视着爱情在它下面坚持走自己的路。

至于婚姻,那是一场交易,惟有进去是自由的(其期限是强制性的,取决于我们意愿以外的东西),通常是为了别的目的才进行这场交易的,此外,还要理清千百种不相干的复杂纠纷,它们足以导致关系破裂和扰乱强烈的感情。而友谊只跟它自身有关,不涉及其它交易。况且,老实说,女人一般不会满足于这种神圣的关系,她们的灵魂也不够坚强,忍受不了这种把人久久束缚的亲密关系。如果不是这种情况,如果可以建立一种自愿和自由的关系,不仅灵魂可以互相完全拥有,而且肉体也参与这一结合,男人全身心投入进去,那么,可以肯定,友谊会因此而更充分,更完整。可惜,没有例子可以证明女人能做到这点。古代各哲学派系一致认为,女性是被排斥在友谊之外的。

希腊人另一种淫荡的爱情[8]公正地为我们的习俗所憎恶。然而,那种爱情也不符合我们这里所要求的完美和相称的结合,因为习惯上情人间的年龄和地位必然相差悬殊:“这种友谊式的爱情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人们不爱浅薄的年轻人,也不爱漂亮的老头子[9]?”柏拉图学院对此所作的描绘,也没有像我认为的那样否认这点。他们说,维纳斯的儿子在情人心中激起对青春美少年的初次迷恋,仅仅是以身体的假象——漂亮的外表为基础的?他们允许这种迷恋狂热而肆无忌惮,正如毫无节制的欲望可能产生的那样。对美少年的初次迷恋不可能以精神为基础;精神恋爱正在诞生,尚未显示出来。如果一个心灵卑劣的人热恋上一位少年,那他追逐的手段就是财富、礼物、加官晋位,以及其他一些廉价的商品,这是柏拉图哲学家们深恶痛绝的。如果是一个心灵高尚的人,采用的手段也是高尚的:教对方哲学,教他尊重宗教、服从法律、为国家利益献身,这些都是英勇、谨慎、公正的重要方面;求爱者要尽量做到心灵高雅美丽,以便容易被接受,因为他的身躯早已失去风采,他希望通过这种精神的交往建立一种更坚实更持久的关系。当追逐有了结果,被爱者就想通过心灵美构想出一种精神的东西(柏拉图派决不要求求爱者在追逐时表现得从从容容,小心翼翼,却要求被爱者这样做,因为被爱者要对一种内心的美作出判断,那是很难识别和发现的)。被爱者在作决定时,首先要看心灵美,而躯体的美是从属和次要的:这同求爱者的标准恰恰相反。因此,柏拉图派更喜欢被爱者,并且证实奥林匹斯诸神也偏爱被爱者。他们强烈谴责诗人埃斯库罗斯不该在阿喀琉斯[10]和帕特洛克罗斯[11]的爱情中,把求爱者的角色授予少不更事、充满青春活力的最英勇的希腊人阿喀琉斯。精神的普遍一致是爱情最主要最有尊严的部分,柏拉图派认为,精神一致结出的硕果于私于公都大有好处;这种精神的一致,是国家的力量所在,是公正和自由的主要捍卫者。哈莫狄奥斯[12]和阿里斯托吉顿[13]之间健康的爱情就是明证。然而,桕拉图派把这精神的普遍一致称为神圣和至高无上的。在他们看来,它的敌人是独裁者的暴力和人民的软弱。总之,柏拉图哲学的爱情观可以归结为:爱情的结局存在于友谊中。这一点,和斯多葛派关于爱情的定义大体吻合:“爱情是一种获得友谊的尝试,当某人美丽的外貌吸引我们时,我们就想得到他的友谊[14]。”回到我对友谊的描绘上,这次更公正:“只有等性格和年龄变得成熟和牢固时,才能对友谊作出完整的判断[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