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鲁达(第2/5页)

这是忍冬的芳香,这是春天的第一个吻。

林 光 译

□读书人语

文学的归来主题,几乎可以说是永恒的。从《诗经》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诗句,我们大都看到伤感、怅惘的归来心绪。痛苦似乎不在流浪的过程中,而在归来的体验里。但读了《归来的温馨》,感到的却是“四面八方吹来的风”,“飘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过去已被封存在书屋里,严肃而冷汉;现在以鲜活的姿态展开在花园中,“萌动着无孔不入的智利的春天”。于是在住所中历史表达为一种过程,一种在隔离和比较中体现的方向。作者一扫归来主题的愁云惨淡之风,而言温馨、言愉悦,这在于有活泼、跃动的春天为背景。当青春的记忆、美好的时光、忘却的名字一起以春天为背景,在心灵中复活的时候,归来拥有了某种时间深度。这也是聂鲁达思想及文笔的美妙之处。 【尹昌龙】

吟唱诗歌不会劳而无功

我的演说将是一次长途跋涉,将是我在地球另一端遥远地区的一次旅行,那里的景物和荒凉情状,并不因其遥远而与北方有多大差别。我说的是我国的最南端。我们智利人相距真是远而又远,边界简直与南极紧紧相连,在地理上我们同瑞典十分相似,只不过瑞典的头部贴近本星球白雪皑皑的北极。

早已被人遗忘的一些事件促使我穿过那里——我的祖国的那个辽阔地区,因为只有穿越(我当时是迫不得已)安第斯山脉,才能找到我国与阿根廷接壤的边界。大森林把那些难以通行的地区覆盖得像一条隧道,而我们是犯禁潜行,只能循着极难辨认的方向行走,那里没有足迹,没有路径,我同四个骑马的旅伴在马背上颠簸着逶迤前进——一面清除大树的障碍,越过难以涉渡的河流,穿过宽阔的多石地带,走过荒无人烟的雪野,一面寻找(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摸索)我个人获得自由的途径。我的旅伴们认得方向,知道从繁茂的枝叶之间可能通往何方;不过,为了万无一失,他们骑在马上还不时用砍刀在左右的大树树皮上留下刀痕,以便让我独自去听凭命运支配之后,在归途中可以辨认方向。

在那无边无涯、人迹罕至的地方,在那葱葱茏茏和白雪皑皑的静穆中,树林、粗壮的藤蔓、沉积了千百年的腐殖土、突然倒下的变成我们前进的又一道障碍的树干,使我们每个人在行程中目不暇接。满目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神秘的大自然,又是严寒、冰天雪地以及追捕的有增无已的威胁。孤独、危险、沉寂以及我的使命的紧迫感,这一切都交织在一起了。

有时,我们踏着也许是走私贩子的、也许是逃亡的刑事犯的十分模糊的足迹行走,但不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是否已经死于非命,因为安第斯山上寒冬的雪崩和可怖的暴风雪一旦骤然袭来,往往困住过往旅人,把他们埋到深达数丈的积雪下面。

在那荒野上的足迹两旁,我看到像是人类建造的某种东西。那是历经无数寒冬堆起的一段段树枝,是千百个过往旅人的草木供品,是为倒毙者堆起的高高的木坟头,它使人想到那些未能继续前进而永远留在那皑皑白雪下面的人。我的旅伴们也用他们的砍刀砍下一些树枝,这些树枝有的从参天的针叶树上低垂到我们头上,有的从橡树上垂下来——严冬的暴风雪还没有来临,它梢头的枝叶已经在颤动了。我也在每一堆坟头留下一件纪念品、一张木质的名片、一束从树林里砍来的树枝,用以装点一个个素昧平生的人的坟墓。

我们还渡过了一条河。这种源出安第斯山脉之巅的小溪,奔腾而下,流势湍急恣肆,一泻而成为瀑布,挟着冲下险峻高山时产生的力量和速度,撞开土地和岩石;不过,这次我们遇到的却是一条缓流,水面开阔,平静如镜,是一处容易涉渡的浅滩。马匹下到河里,腿没在水里都够不着底了,便向对岸游去。突然我的马快要完全给水淹没了,我失去支持,开始摇晃起来,当我的马挣扎着把自己的头露出水面时,我的双脚就使劲夹住马肚子。我们就这样过了河。我们刚刚到达对岸,我的向导,也就是那几位伴送我的农民,微笑着问我,“您害怕了吧?”

“是的,我刚才还以为我的大限到了呢。”我说。

“我们可都手拿套索跟着您呢。”他们对我说。

他们中的一个又说:”我父亲就在这里落水,给急流卷走了。您倒不至于发生这种事。”

我们后来又进入一处天然隧道,这也许是一条流向不定、水量丰沛的河流在巨大的岩石上冲凿出来的,也许是一次地震把我们钻进去的这条花岗岩隧道——受侵蚀的石块形成的岩石水道——设置在高山上的。马匹没走几步就打滑,它们竭力要在高低不平的石头上稳住脚,可还是失蹄跪下了,铁蹄上进出火花,我不止一次从马背上摔下,仰面朝天倒在岩石上。我的坐骑的鼻子和腿都出血了,但是我们依然坚定地在这条广阔、光辉而又艰巨的道路上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