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贝格

1857—1929

海贝格,挪威剧作家。在北欧文坛上,他是继易卜生和比昂逊之后,最引人注目的挪威作家。著有剧本《乌尔丽凯姑母》、《我需要保卫我的国家》、《人民议会》等。此外,他还写了不少散文作品,分为五卷出版。

男 人

“像法国人一样粗野”,这句话有一天一定会成为一句谚语。瞧瞧他们吧:他们在人行道上不肯给你让路,不肯把雨伞拿得低一点,在公共汽车或是在咖啡馆里不肯给你挪出一点儿空间——在全世界,没有一个女人会这么做的。

法国的男人只对娇美的女士、显赫人物、至亲好友和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的人显得彬彬有礼。与此相反,意大利人是亲切而有礼貌的,他们很快便能理解你试图用有缺陷的意大利语向他们解释的一切。如果你在大街上向一个人提出问题,而他并不知道或不能确切回答,另一个人便会立刻走来,询问你需要什么,并向你提供信息。这时,我们挪威人会显得胆怯而有礼貌,而瑞典人是踌躇而有礼貌,单独一个丹麦人也是有礼貌的,但是只要有几个丹麦人在一起,他们就变得浮夸,显出哥本哈根的气质。德国人对此根本没有明显的态度,他们是满不在乎的。有一次我在锡耶纳 正要下火车,偶然遇到了这样一件事。在我的车厢里有一位英国太太和一位绅士。我们没有交谈过。但当我要离开车厢时,我看见那位太太转向那位绅士,那位绅士对我说:“别担心你的行李,我将从窗口递给你。”在我向他们表示谢意之后,我想:他们一定是普通的英国人,因为他们是这样的懂礼貌。

然而,这小小的亲切的行为却使我得益不少。因为那是一次枯燥无味的旅行,由于下雨和身体不适,我担心赶不上火车,害怕坐错火车,为旅馆费的昂贵而忧心忡忡。我还得极为吃力地把我知道的几个外文单词拼凑成一个句子去问路。那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快回到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睡一觉。正是在那样的时候,我更需要有那两位英国人来振奋我的精神,使我愉快地进入锡耶纳城。

意大利的佛罗伦萨被称作“贝拉”;热那亚叫作“苏佩芭”;可与之匹敌的威尼斯叫作“皇后”;罗马叫作“永恒之都”;米兰则被称为“格朗黛”——这些辉煌的名字都属于女人,公主和女神。锡耶纳是个男人。他的名字就叫锡耶纳。

当你访问一个城市,在那儿呆了几天,和它有了一些牵连和接触后,有时你便会感到你是在不断地寻求某种东西,你希望在访问不同的城市时能够看到各自不同的东西。

锡耶纳并不是殷勤好客的城市。它并不使你感到愉快。你不想在那儿流连徘徊,你只是简单地被填塞,填塞,处处感到受压抑,几乎使你失去了呼吸。

它高高偃卧在地平线之上,在三座大山上,这些山相互向中心倾斜,而中心就是这个城市的市场。从市场向四面八方蜿蜒向上,城市的街道弯弯曲曲,缠绕交织,仿佛是岩石上的沟痕。街道是空虚的,满是幽暗的阴影,街道两旁排列着众多破旧的房屋和巨大的宫殿。它的景色跟月球上的景色一样荒凉。再往上是黑暗而狭窄的小街,没有铺砌过的道路,没有树木,没有孩子们,甚至没有两尺平地,处处凹凸不平。城市的顶端,是陡峭的岩壁,从顶端向下通往四周远远的平野,险峻的峭壁在灿烂的阳光下泛着带蓝的白色。

在这阴暗城市的奇异景色中,一切事物的性格都变得雷同了。从那位于市中心的威势赫赫、不可征服的城堡(市政厅),向上穿过狭窄的重门和陡峭的阶梯,就到了杜阿莫,那里有一大片由阴郁的树木构成的森林。锡耶纳是坚毅不拔的,没有欢笑,内注于己而无视周围的世界。它没有丽装华服,没有珠光宝气。它是带着沟痕的巨大岩石、丛林和龟裂之地,它只依赖它自己。它既不责难别人,也不欠谁的情。

它似乎没有任何艺术感觉。它本身就是艺术,是米开朗基罗创造的艺术,就像梵蒂冈市西斯廷教堂中的《告知杰里迈亚》,或是佛罗伦萨市美迪奇教堂墓前的《黎明》。

锡耶纳是个坚毅、阴郁、冷漠,几乎是冷酷的男人。一开始你会怕他,以后会赞扬他,而最后会爱上他。他有一个独立的性格,在一切方面都忠实于自己,也许他并不是一个伟人,而是一个奇人。他的特点很少,然而他所具有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他是一个男人,这就是一切。而如果他微笑着,如果有阳光照耀在深深的沟痕上,你就会加倍快乐,因为这微笑显示出极大的勇气和力量。这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致我们所有的人都感到自己变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