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奎斯特(第2/2页)

“爸爸,为什么黑暗中,一切都这样可怕呀?”

“不,孩子,没什么可怕的。”他说着,拉住我的手。

“是的,爸爸,真可怕。”

“不,孩子,不要这样想,我们知道上帝就在世上。”

我突然感到我是多么孤独,仿佛是个弃儿。奇怪呀,怎么就我害怕,父亲一点也没什么,而且,我们想的不一样。真怪,他也不说帮助我,好叫我不再担惊受怕,他只字不提上帝会庇护我。在我心里,上帝也是可怕的。啊,多么可怕!在这茫茫黑暗中,到处有他的影子。他在树下,在不停絮语的电话线杆里——对,肯定是他——他无处不在,所以我们才总看不到的。

我们默默地走着,各自想着心事。我的心紧缩成一团,好像黑暗闯了进去,并开始抱住了它。

我们刚走到铁轨转弯处,一阵沉闷的轰隆声猛地从我们的背后扑来,我们从沉思中惊醒,父亲蓦地将我拉到路基上,拉入深渊,他牢牢地拉着我。这时,火车轰鸣着奔来,这是一辆乌黑的火车,所有的车厢都暗着,它飞也似的从我们身旁掠过。这是什么火车?现在照理是没有火车的!我们惊惧地望着它,只见它那燃烧着的煤在车头里腾扬着火焰,火星在夜色里四处飞窜,司机脸色惨白,站着一动不动,犹如一尊雕像,被火光清淅地映照着。父亲认不出他是谁,也不认识他。那人两眼直愣愣地盯视前方,似乎要径直向黑暗开去,深深扎入这无边的黑暗里。

恐惧和不安使我呼吸急促,我站着,望着眼前神奇的情景。火车被黑夜的巨喉吞掉了,父亲重新把我拉上铁轨,我们加快了回家的脚步。他说:

“奇怪,这是哪辆火车,那司机我怎么不认识?”说完,一路没再开口。

我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栗,这话自然是对我说的,是为了我的缘故。我猜到这话的含意,料到了这欲来的恐惧,这陌生的一切和那些父亲茫然无知、更不能保护我的东西。世界和生活将如此在我的面前出现!它们与父亲那时安乐平安的世界截然不同。啊,这不是真正的世界,不是真正的生活,它们只是在无边的黑暗中冲撞、燃烧。

李 笠 译

□读书人语

1951年,当拉格奎斯特被授予诺贝尔奖的前夕,他或许已意识到同行们(他本身即是瑞典皇家学会会员)可能要赠给他这样的评语在作品中努力解答人类面临的永恒问题。”因为他的答词是如此的契合——无论作诗还是写小说,他主要关心的是人的“生命之谜”。

仅就这篇散文来说,“生命之谜”的主题意向也是明确的。它提供了两个世界的对比:白天,和谐的大自然,森林、农田、铁路,一切都是“父亲与我”所熟悉的;而夜晚却变得奇异可怕,充满了危机和突兀的预感,火车像“魔王”一样掠过“孩子”,并且父亲“不认识”它的司机。当然,这只是作者童年一刻的瞬间体验,但一个未知世界在无边黑暗中的突然显现似乎也影响了他以后的文学与生命情调的选择,如对善与恶问题的长久思索。父亲的形象在此也至关重要。写父亲的散文很多(散文总属于父亲,诗和小说则是母亲的领地),但在拉格奎斯特笔下,父亲是有更多的“表现”与“象征”的意义,一个外在于父亲的世界,不是散文的世界,也就“不是真正的世界,不是真正的生活”,也许正因如此,父亲才是我们的精神导师。 【高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