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第4/4页)

我十分高兴。我仿佛是见了久别重逢的老友。但是,我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些马缨花同我回忆中的那些很不相同。叶子仍然是那样的叶子,花也仍然是那样的花;在短短的十几年以内,它决不会变了种。它们不同之处究竟何在呢?

我最初确实是有些困惑,左思右想,只是无法解释。后来,我扩大了我回忆的范围,不把回忆死死地拴在马缨花上面,而是把当时所有同我有关的事物都包括在里面。不管我是怎样喜欢院子里那些马缨花,不管我是怎样爱回忆它们,回忆的范围一扩大,同它们联系在一起的不是黄昏,就是夜雨,否则就是迷离凄苦的梦境。我好象是在那些可爱的马缨花上面从来没有见到哪怕是一点点阳光。

然而,今天摆在我眼前的这些马缨花,却仿佛总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使是在黄昏时候,在深夜里,我看到它们,它们也仿佛是生气勃勃,同浴在阳光里一样。它们仿佛想同灯光竞赛,同明月争辉。同我回忆里那些马缨花比起来,一个是照像的底片,一个是洗好的照片;一个是影,一个是光。影中的马缨花也许是值得留恋的,但是光中的马缨花不是更可爱吗?

我从此就爱上了这光中的马缨花。而且我也爱藏在我心中的这一个光与影的对比。它能告诉我很多事情,带给我无穷无尽的力量,送给我无限的温暖与幸福;它也能促使我前进。我愿意马缨花永远在这光中含笑怒放。

□读书人语

美是一种和谐。孤寂、阴森的环境与孤苦、阴冷的心境相衬,在内心与外在世界的交互作用下,那片粉红的马缨花便也沾上了这种色彩,成为作者凄冷心境的一个慰藉之物。在明朝东厂遗址这样的阴森院落中,这种粉红色调是极不协调的,但它恰恰与作者的渴望“生命活力”相协调,组成和谐的旋律,它是作者那种不甘与黑暗环境同流合污的精神境界的象征。正因为如此,所以尽管“花开也是常有的事,开花有香气更是司空见惯”,但“在这样一个时候,这样一个地方,有这样的花,这样的香,我就觉得很不寻常”。然而解放后,这种凄苦迷离的心境早已时过境迁,作者以一种“仿佛重新获得了生命”的心境再去体验那种阴森环境下的马缨花,自然也就失去了原有的那份和谐。但作者很快从“光天化日之下”“飘满了北京”的马缨花中感受到了今天火热生活的写照,感受到了与奋发向上的时代精神、与自己明朗欢快的心境相吻的那种和谐,于是对今天马缨花的喜爱便也油然而生。不唯如此,作者还在它与当年凄清的马缨花的对比之中,更享受到了那种相得益彰之美。 【马 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