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第3/3页)

路过广州,耳畔常闻噼噼啪啪的牌声,而且我在路边看见一辆停着的大卡车,上面也居然摆着一张八仙桌,四个人露天酣战,行人视若无睹。餐馆里打麻将,早已通行,更无论矣。在台湾,据说麻将之风仍然很盛。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麻将,有些地方的寓公寓婆亦不能免。麻将的诱惑力太大。王尔德说过:“除了诱惑之外,我什么都能抵抗。”

我不打麻将,并不妄以为自己志行高洁。我脑筋迟钝,跟不上别人反应的速度,影响到麻将的节奏。一赶快就出差池。我缺乏机智,自己的一副牌都常照顾不来,遑论揣度别人的底细,既不知己又不知彼,如何可以应付大局?打牌本是寻乐,往往是寻烦恼,又受气又受窘,干脆不如不打。费时误事的大道理就不必说了。有人说卫生麻将又有何妨?想想看,鸦片烟有没有卫生鸦片,海洛因有没有卫生海洛因?大凡卫生麻将,结果常是有碍卫生。起初输赢小,渐渐提升。起初是朋友,渐渐成赌友,一旦成为赌友,没有交情可言。我曾看见两位朋友,都是斯文中人,为了甲扣了乙一张牌,宁可自己不和而不让乙和,事后还扬扬得意,以牌示乙,乙大怒。甲说在牌桌上损人不利己的事是可以做的,话不投机,大打出手,人仰桌翻。我又记得另外一桌,庄家连和七把,依然手顺,把另外三家气得目瞪口呆面色如土。结果是勉强终局,不欢而散。赢家固然高兴,可是输家的脸看了未必好受。有了这些经验,看了牌局我就怕,坐壁上观也没兴趣。何况本来是穷措大,“黑板上进来白板上出去”也未免太惨。

对于沉湎上此道中的朋友们,无论男女,我并不一概诅咒。其中至少有一部分可能是在生活上有什么隐痛,藉此忘忧,如同吸食鸦片一样久而上瘾,不易戒掉。其实要戒也很容易,把牌和筹码以及牌桌一起蠲除,洗手不干便是。

□读书人语

胡适之博士把麻将和小脚、鸦片等同看作是荼毒中华民族的大害,虽然胡博士自己也打儿圈。梁实秋在《麻将》中写到胡适之打麻将受害的情况,输银30多元,这在当时是大数目。

当今世界的麻将均由中国人发明并输出海外,正如中国人发明火药输入欧洲一样。不过欧人并不将火药制成焰火在上元灯节赏玩,而是改为炮弹去崩中国的口岸。

麻将是一种诱惑,恰如王尔德说“除了诱惑,我什么都能抵御”一样,不拘什么人,都在有意无意间下此赌道。

梁实秋在文中引用梁启超在清华的名言“只有读书可以忘记打牌,只有打牌可以忘记读书。”此语已将里外的道理都说透了。

打麻将之害处种种,不宜在文章中说。因为人人都知道此理,说也无用。关键在于打还是不打?此话说了还是没用。打便打,不打便不打。

梁实秋之文不去涉理,而是引经据典,精妙入微地写出打麻将的种种景况,无劝诫之嫌,有浮生之趣,是闲适文字的佳篇。 【原 野】

  1. 应作为“博弈”,语出《论语·阳货篇》。——电子版校勘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