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英(第2/6页)
看灯的妇女们,服饰是极尽华丽,所谓“珠翠堆盈,凤钗半卸”。风流一点的,更是趁这个时候,故意的卖弄风情。如这一晚的潘金莲,在看灯时,她就“一径把白绫袄袖子搂着,显他遍地金掏袖儿。露出那十指春葱来,带着六个金马镫戒指儿。探着半截身子,口中磕瓜子儿,把磕了的瓜子皮儿,都吐下来,落在人身上,嘻笑不止。引惹的那搂下看灯的人,挨肩擦背,仰望上瞧。”这一天,男女关系的混乱,无出其上的,从当时许多诗篇里可以看到,如“复有少年轻薄儿,秃袖窄袜随所之,等闲游戏无一事,前吻后哨如有期”,“东市东曲尘络绎,妖童冶女阑街立,”“楼上楼下眼光亲,帘箔层层作幽曲”,“各家宅眷各家郎,互遮互看疏帘里”(倪启祚《灯市篇》),就是一个例。当时流行的《灯词》里,也曾经写出这些妇女,是“打扮的清标有万种妖娆,更百媚千娇。一壁厢,舞迓鼓;一壁厢,蹦高橇。端的有笑乐,细氤氳,兰麝飘。笑吟吟,饮香醪。”)赏灯的人家,有时也用乐工在门前吹奏,如《词话》所说,就有“六个乐工,抬铜锣铜鼓,在大门首吹打,动起乐来。那一回铜锣鼓又清,吹细乐上来。两个小优儿筝琵琶,上来弹唱《灯词画眉序》,《花月满江城》云云。”赏灯奏乐以外,有钱的人,也就趁这时候,大放其烟火耍子。放的时候,大都是放在街心里,让许许多多的人,来挨肩擦膀的看。《词话》里说明这些烟火道:
一丈五高花椿,四围下山棚热闹。最高处一只仙鹤,口里衔着一封丹书,乃是一枝起火。起去萃山律,一道寒光,直钻透斗牛边。然后正当中,一个西瓜炮迸开,四下里人物皆着。觱剥剥万个轰雷皆燎彻;彩莲舫,赛月明,一个赶一个,犹如金灯冲散碧天星。紫葡萄,万架千株,好似骊珠倒挂水晶帘泊。霸王鞭到处响亮,地老鼠串绕人衣。琼盏玉台,端的旋转得好看;银蛾金弹,施逞巧妙难移。八仙捧寿,各显中通;七圣阵妖,通身是火。黄烟儿,绿烟儿,氤氳笼罩万堆霞;紧吐莲,慢吐莲,灿烂争开十段锦。一丈菊与烟兰相对,火梨花共落地桃争春。楼台殿阁,顷刻不见巍峨之势;村坊社鼓,仿佛难闻欢闹之声。货郎担儿,上下光焰齐明;鲍风车儿,首尾迸得粉碎。五鬼闹判,焦头烂额见狰狞;十面埋伏,马到人驰无胜负。总然费却万般心,只落得水灭烟消成煨烬。
当时烟火之盛,与夫争奇斗巧,以图欢愉的精神,从这《词话》的三回记录里,更可以看得出来,特殊的那有钱有势的人家。除《词话》及上面叙述所根据的刘侗人《帝京景物略》而外,张宗子在国亡以后,也常常追忆这种盛况。《陶菴梦忆》,写灯的就曾数见,《绍兴灯》、《龙山放灯》、《世美堂灯》都是。《景物略》与《词话》,在灯的本身,叙述尚有不尽,特据《梦忆》再加补说。由于灯市的极尽奢侈,在灯的制作方面,也必然勾心斗角。据张宗子所见,“王新建灯,皆贵重华美,珠灯料丝无论,即羊角灯也描金细画,缨络罩之。”“闽中二尹,抚台委其造灯,选雕佛匠,穷工极巧。造灯十架,凡两年。”此外更有精者,在胡应麟《甲乙剩言》里,曾见到《卵灯》一则说:“余尝于灯市是一灯,皆以卵壳为之,为灯,为盖,为带,为坠,凡计数千百枚。每壳必开四门,每门必有摘拱窗楹,金碧辉耀,可谓巧绝。然脆薄无用,不异凋冰画脂耳。悬价甚高,有中官以三百金易去。”张宗子酬二尹十灯五十金,谓“十不当一”,以之视此,相差殊甚远。当时大家,多有随时采购好灯,以待灯市之用者,家积甚多。灯价高之三百金,其豪奢,真有不能不令人咋舌者。而事实,鳌山一搭,有时是费至千金左右。所以胡应麟有“谁人肯惜买灯钱”之叹。灯市的穷极奢侈,不仅都会为然,即内地亦无不然,就看宗子所记《绍兴灯》,与《景物略》所述帝京事,也可说类之。其叙述较详及侗人不及的,有街棚,说是“自庄逵以至穷檐曲巷,无不灯,无不棚者。棚以二竿竹搭过桥,中横一竹,挂雪灯一,灯球六。大街以百计,小巷以十计。从巷口回视巷内,复叠堆垛,鲜妍飘洒,亦足动人。”有佛灯,说是“佛前红纸荷火琉璃百盏,以佛图灯带间之,熊熊煜煜。”又说“乡村夫妇,多在白日进城,乔乔画画,东穿西走,曰‘钻灯棚’,曰‘走灯桥’,天晴无日无之。”至于其述《鲁藩烟火》,近以“烟焰蔽天,月不得明,露不得下”形容,其盛况,有如当时苏州人所说,“苏州烟火之盛,盛到天上被起火挤住,一无空隙。”灯市华奢,至此极矣,而当时“炊金馔玉斗骄奢,百万纵博输不辞,”(冯琦《观灯篇》)的情形,即此可以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