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意式疙瘩汤、普雷特(第2/9页)

意大利电视还有一点叫我割舍不下的,就是“钟表图像”——时间剩余的时候单纯推出时针图像,仅此而已,无任何名堂。有时候长达五分钟,即秒针在钟表盘面旋转五圈、分针移动三十度。我也闲着无事,遂抱臂直勾勾地注视不动。秒针无声地走着刻度,的确无声无息。起初自觉不对头,后来意外地着了迷,每次这东西出现都奇异地感到放松,偶尔一段时间不出现,竟有些寂寞,盯视之间甚至产生“诸行无常”的感慨。日本的电视若如法炮制,想必惹出一场骚动。

意大利有RAI·1到RAI·3这三家国营电视台。虽说是国营,但广告照样播。何苦国营电视有三家之多呢?因为政党色彩各有不同。具体的不清楚,大致像是RAI·1属于保守党,RAI·2是社会党系统,RAI·3倾向于其他政党,所以各台的新闻内容有很大区别。不过与政治见解无关,在外国人眼里,RAI·1台的女子最为浓妆艳抹,看起来赏心悦目。时而垂一对奇大无比的耳环,闪闪发光,炫目耀眼,叫人无法受用,时而身穿豹皮连衣裙,时而从华伦天奴盒子里特意取出镶满珍珠的眼镜——光看这些细小地方都让人兴味盎然。至于她们是以何标准被录用的,我自是无从得知。她们长得算不上国色天香,年龄都已不轻,但在“花哨”这点上全都一以贯之,身上的香水简直从荧屏上扑鼻而来。以日本来说,就是港区任何一座公寓都必有一两个的“颇有名堂而又来历不明的贵妇人”。若问她们上电视干什么,实质上等于什么也没干,只是全身珠光宝气像真人模特似的对着摄像机,莞尔笑着来一句“下一个节目是……”勉强说来,也就是所谓“报幕员”吧。如此女子天天更换衣着首饰,交替登上荧屏,反常啊,不管怎么说。

想吃美味意大利疙瘩汤(Gnocchi),遂乘火车远远赶去北部的博洛尼亚。我无端喜欢上了博洛尼亚这座城市,即使没什么事也一晃儿跑去,悠悠然住上三四天。这里几乎没有风景名胜,游客不怎么来,城市规模也恰到好处,用来漫步也蛮合适。不举办什么书展,宾馆也空。

我们大体在佛罗伦萨下车住一晚上,再乘火车去博洛尼亚。从佛罗伦萨到博洛尼亚要翻越相当险峻的山路。佛罗伦萨至博洛尼亚之间的高速公路弯路和隧道多得不得了,对于喜欢开车的人倒是个施展本事的路段。世上有不少佛罗伦萨迷,不过老实说我不认为佛罗伦萨那么有魅力。确是个历史悠久的美丽城市,可是宾馆房费高,美术馆总是挤满人,餐馆也不如人们说的那么好吃。并不是有过什么不快的事,反正没有美妙印象。餐馆诚然不坏,但没有哪一家让人想再去一次,至少佛罗伦萨市内没有。于是早早离开佛罗伦萨赶往博洛尼亚。

在博洛尼亚常买东西,因为买起来比罗马容易得多。店员的热情截然不同,商店也没那么多人。可以慢慢挑选,即使没中意的不买,也不会遭遇难看的脸色。而若在罗马这样做,店员脸色当即沉下。佛罗伦萨虽然不至于像罗马那样鄙俗,但接待上还是有油滑之处。米兰店铺固然多,却又因为过多,光转一圈都筋疲力尽。我只是想买点衣、鞋之类,不想筋疲力尽。人生应有更宝贵的东西。如此琢磨下来,博洛尼亚乃是意大利非常“地道”的城市。

东西也好吃,热情好吃的是无所谓的普通饭菜。博洛尼亚有好几家我偏爱的餐馆,哪一家都没上导游手册和“米其林”,都是随意闯进去偶然发现的。便宜,好吃,去多少次都不变味,因为和一流餐馆不同,不至于由于厨师被其他饭店挖走而味道一夜骤变。规模都小,感觉上就像老爷爷和老婆婆在里面一边吵嘴一边鼓捣饭菜。形式不讲究,但吃多少次都还想吃。小费都不收!我尤其常来这里吃意大利疙瘩汤。意式疙瘩汤并非博洛尼亚的特产,但寒冷季节在大雾笼罩的博洛尼亚“哈唏哈唏”吃起热气腾腾的疙瘩汤来,那种感触却是很难替代的。疙瘩汤这东西是一种奇妙的食物,我想再也没有这么容易做的食物了,然而味道的好坏判然有别。惟其是真正的平民风味,其中也就格外含带某种心情。即使拿食物来说都是可圈可点的城市。

在这博洛尼亚,傍晚一晃儿走进一所大学附近的电影院,看了西米诺(Michael Cimino)的《西西里人》。电影还算过得去,观众人数也算过得去。这且不说,走出电影院,在夜雾中的小巷里晃晃悠悠散步之间,发现一家尽管有点像穷困潦倒但气氛又似乎不坏的餐馆,门口写道“本日有李柯尼兹演奏”。心想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李柯尼兹(Lee Konitz)呢?进去一看,原来一楼是普普通通的大众餐馆,地下室大概是爵士乐夜总会。我没听过李柯尼兹的现场演奏,一心想听上一次,不料在门口问店员,得知今天票已售完。博洛尼亚学生多(气氛很有点像京都),爵士乐迷不在少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