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拉斯的复活节周末和对壁橱实施的大屠杀(第3/8页)

1987年复活节的周末,死了相当不少东西。

数万只羊、阿多尼斯旅馆的立柜、开往雅典的大巴的引擎。那不是我的责任。

从米科诺斯去克里特岛、浴缸之战、101号酒宴大巴的光与影

复活节时的雅典暖融融的,正适合穿短裤和T恤。在公园悠悠散步之后,因无事可做,便在欧摩尼亚广场附近的电影院看《野战排》[3](后面座位上的一个流里流气的大块头黑人亢奋地一个劲儿狂喊乱叫什么“fuck it fuck[4]”),吵得不行,根本谈不上看电影看报纸,上面报道说,一个专门杀害有钱人抢夺钱财的杀人团伙在雅典被逮捕。至今他们已经杀害了七个有钱人。其中一个竟是欧摩尼亚广场乞讨的失明乞丐——行乞几十年,因此成了大富翁。一塌糊涂。城市里发生的事五花八门。另外,同一家报纸还报道中曾根康弘去美国会见里根总统,以及“一美元兑换一百三十七日元”。

由于复活节的关系,雅典街上空空荡荡。人们不是回老家就是出门旅行了,商店大多落着铁帘门,街道没有活气。男服务生们无可奈何似的招待客人。常去的便宜餐馆关门了,只好去普拉卡附近面向外国人的餐馆吃饭。味道固然无可挑剔,但看付款单,上面有所谓“多隆”(DRAWN)一项,要另外加钱。这东西从未见过,于是叫男侍应生过来询问。对方说是复活节期间官定特别费用,类似日本的正月费用。加收百分之七。不仅餐馆,出租车也加收。也罢,既是官定费用,倒也算是“阳光付款”。

在雅典消磨了两三天时间,然后又乘镀锌铁罐般的飞机去米科诺斯。因为想见一下久违的范吉利斯,同时也想看看春暖花开的米科诺斯。范吉利斯仍然悠哉游哉地继续做工,管理员室的金丝雀已经生了小金丝雀,常来家里玩的母猫听说生了四只小猫。我在意大利买了儿童皮鞋作为送给范吉利斯的孙子的礼物带了去,递出的时候,范吉利斯甚是欣喜。“跟你说春树,退休金真的快了!”范吉利斯拍着我的肩兴冲冲地说,“退休金终于要下来了。这回不用干也可以了。干到夏天,秋天就不干了。往下舒舒服服过日子!”

那好啊,我说。范吉利斯像以前那样为我们做了浓咖啡,吃午饭的时候甚至把太太玛利亚做的盒饭分给了我们。这东西真是好吃。

不过糟糕的是,我们到达的第二天,米科诺斯就彻底返回了冬季。我打算畅游一番,带了游泳裤来,但风又猛又冷,根本谈不上游泳,甚至日光浴都无从谈起。雅典的温暖魔术一般变成了寒冷。米科诺斯人也都说“直到昨天还热得异乎寻常呢”,他们也浑身发抖。得得,只好在房间里看书,或翻译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富家子弟》(Rich Boy)。结果在米科诺斯待了十来天。

相隔很久我重读了卡赞扎基斯的《希腊左巴》,于是特别想去克里特岛。众所周知,克里特岛是《希腊左巴》的舞台。卡赞扎基斯出生于克里特岛,因而他怀着极深的挚爱之情(有时转变为扭曲的憎恶)描写了此岛的风土人情和男男女女。从米科诺斯到克里特乘飞机瞬间可达,那么就去一趟克里特好了。至此为止,进展照例顺利。

不料,往下就没有想的那么一帆风顺了,因为那场臭名昭著的米科诺斯飓风(J·G·巴拉德式、世界末日式、隐喻式、神经质式的飓风)几乎一刻不停地呼啸。反正从早到晚刮个没完没了。无论飞机还是轮船都停运了,没有进岛航班,亦无出岛航班,总之彻底孤立,惟有风肆无忌惮地呼呼大刮特刮。不具有一定重量的物体统统被吹去天涯海角,草木如蒙克[5]的画一般变得七拧八弯。天空被染成阴郁色调,灰色的云犹传递坏消息的使者飞快赶来又飞快离去。海面白浪滔天无边无际,渔船系在港里百无聊赖地“咔嗒咔嗒”摇晃着桅杆。几乎看不见行人身影。人们闷在总好像有点神秘意味的俨然白色糕点盒的房子里,紧紧关门闭户。至于他们在里面干什么,我则不知其详。或织东西,或看书,或看出租录像带——也就干这些吧。反正闭门不出。只有狗和海鸥不在乎什么风,在地上和空中旁若无人地跑来蹿去。

别无良策,只能在寒风呼啸不止的米科诺斯再等三天,等飞机起飞。没什么可做,也没心绪做什么,闷在旅馆房间里静静观望窗外罢了。而且冷得不行。

由于太冷了,遂求旅馆主人借状如抛物面天线的超旧型电热炉一用(可要瞒着别人哟!毕竟大家都冷得不得了。只偷偷借给你的)。在电热炉前瑟瑟颤抖着熬过一夜。如鱼市一般湿冷湿冷的风从窗缝飕飕直吹进来。

和我们同样困在旅馆里的还有两个背包旅行的荷兰女孩(两个都练就紧绷绷的体型,足可胜任阿诺德·施瓦辛格的对手)、一对举止高雅文静的法国老夫妇、不明国籍的年轻男子(此人连续两天凌晨4点回旅馆“咚咚咚咚”猛敲已经锁上的旅馆大门,旅馆主人不起来,客人中的一个嘟嘟囔囔起身出去为他开门。如此风急月黑之夜在哪里干什么了呢?),此外还有一个持智利护照的谜一样的中年男人。他寡言少语,一个人安静地喝炖菜汁(Stew),仿佛格雷厄姆·格林[6]小说出现的那种类型。这些人在飓风中的米科诺斯寸步难行,在这小山顶上的旅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