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君主

对很少事情有什么欲望追求,却对许多事情心存畏惧,这是一种很可怜的精神状态。通常许多君主的情况就是这样。他们的地位最尊贵,却没有什么欲求,使他们的思想毫无生气,倒有一种忧患和阴郁的表情,思想也因此不太清晰。这也正是《圣经》所说“君心难测”(出自《旧约·箴言》第25章第3节。)的原因之一。因为有一大堆猜忌,又没有一个突出的欲望支配或调节其他一切欲望,会使任何人的心都变得难以捉摸。因此,往往会出现同样的情形,君主们许多时候会给他们自己弄出一些欲求来,把他们的心思放在玩具上,有时又放在建筑上,放在创建什么团体上,放在提升一个臣子上,放在某些艺术、某些工艺的精通上。尼禄(罗马著名的暴君。)精于弹奏竖琴,道密(公元81年为罗马皇帝。)精通射箭,哥谟达斯(公元180年为罗马皇帝。)迷恋剑术,卡拉卡(公元211年为罗马皇帝。)喜欢驾驭马车,就是如此。这些似乎难以置信,也找不出什么原因,为什么一个人的思想会因为这些小事变得快活起来、振作起来,而不是置身大事才会这样。我们也看到有些君主早年是幸运的征服者,但是因为命运的局限和牵制,不可能保持无限的进取,到了晚年变得那样迷信、那样忧郁,例如亚历山大大帝(马其顿王腓力二世的儿子,以有雄才伟略著称。)、德奥克里贤(公元284年为罗马皇帝。)。在我们的记忆中,查理五世(欧洲16世纪最有权势的君主,1516年为西班牙国王,1519年为罗马皇帝。)和其他一些君主也是如此。因为他们惯于一往无前,一旦停下来,就会放弃他们所好,变得判若两人。

现在谈谈一个君主的真正脾性——他的气质和崇高精神。这是很少见到,也很难保持的。因为脾性和坏脾气包括矛盾的两个方面,但是把两个矛盾协调起来是一件事情,让两个矛盾互相交替又是另一件事情。阿波郎尼亚斯(公元1世纪时的术士。)回答菲斯帕斯的话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深刻的教诲,菲斯帕斯问他:尼禄被推翻是怎么回事?他回答道,尼禄能够弹竖琴、调竖琴,这方面很出色,但是在治理方面,他有时候往往把弦轴旋得太紧,有时候又让它们太松。施加压力过头,有时候又放松过头,用力不匀和用力不是时候交替出现,这最容易损害君主的权威。

确实,近代的智者在谈到君主的问题时,一旦面临给自身带来危险时,他们就设法转移话题,使自己脱身,宁可说一些委婉曲折的话,也不愿说一些实质性的、有根据的话。但是这样做只能是让君主的统治听天由命了。人们也应当注意,不能忽视和容忍积蓄动乱的柴薪,因为谁也不能杜绝火星,谁也不能说出它什么时候燃成大火。君主的统治有很多困难,困难还很大,但是最大的困难却在他们自己的思想里,因为主观促成的矛盾在君主身上是司空见惯的。塔西佗就这么说过:“君主的欲望通常是很强烈而又自相矛盾的。”因为权力的谬误就在于君主既要想达到目的,又不忍采取某种手段。

君主不得不对付他的邻居、他的后妃、子女、高级僧侣或教士、贵族、次等贵族、绅士、商人、平民和士兵,稍有不慎,所有这一切都会带来祸害。

首先是对付邻居,在这一点上没有一定的规律可循(因为情况千变万化),但有一点是永远不变的,那就是要保持应有的警惕,不让他们的邻居强大(凭借扩大领土,笼络商业和外交手腕等等手段)到足以比从前更能给他们增添烦恼。预见和阻止这种情况的出现,大体上需要长期有效的政治进谏工作。从前三大君主,英王亨利八世、法王法兰西斯一世、查理大帝五世成为欧洲三巨头的时候,他们三个谁也无法再得到巴掌大的一块土地,谁的眼睛盯得牢牢的,另外两方会马上设法均衡势力,要么建立同盟,要么有必要的话,也会诉诸战争,在利益问题上无论如何不接受和平。还有一个联盟也有同样情形(贵恰蒂尼(意大利著名的历史学家。)说那个联盟是意大利的保障),那是奈波尔斯王菲迪南(1458至1494年在位。)、佛罗伦萨的劳伦斯·麦地奇(1448至1492年为佛罗伦萨的当政者。)和米兰的卢多维卡斯·斯福尔察(米兰大公。)三个统治者之间所结成的联盟。当时某些经院学者认为,为了以前的伤害和以前的挑衅而发动战争,不是正义的战争,但是他们这种看法不被接受。因为危险临近,感到恐惧,那也是正当的,尽管灾难还没有降临,也可以成为战争的充分理由,这是不成问题的。

其次是对付他们的后妃,这中间有不少残酷的例子。里维亚声名狼藉,因为她毒死了丈夫;梭利满的王后罗克萨拉那杀害了有名的苏丹穆斯塔法王子,另外还搅乱了家庭和王位的继承;英王爱德华二世的王后,在废黜和谋杀丈夫中是主要的凶手。因此,当后妃为了扶植自己的孩子继承王位而有什么阴谋的话,或者她们不守妇道时,那是首先应该担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