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无神论

我宁可相信《金传》、《塔尔木经》和《可兰经》(《金传》为意大利人雅各德弗兰所著,记有教会中圣人的奇闻逸事;《塔尔木经》是犹太人的重要经典;《可兰经》是伊斯兰教经典。)中的一切寓言,也不愿相信宇宙结构里竟没有一个主宰它的精神力量。上帝无需创造什么奇迹使无神论者信服,因为他的平常德行就能让人信服。一些肤浅的哲学使人倾向无神论者,但是一些深邃的哲学引导人们的思想倾向于宗教。因为人们在研究一些次要的分散的原因时,有时会拘泥于这些原因,再也无法前进;但是要想掌握一系列关联的原因时,那就一定要有个飞跃,上升到天意和上帝。不仅如此,即使备受谴责的无神论哲学学派,也在最大程度上证实了宗教信仰,我说的是莱欧西帕斯(希腊古代哲学家,首创原子论。)、德谟克瑞塔斯(古代哲学家。)和伊壁鸠鲁的学派。因为四种可变元素和第五种不变元素,不需要上帝就能井然有序,永恒定位。这种说法,比另一种说法,也就是无数一盘散沙的小部队,没有一个非凡的统帅就能组成军队,创造秩序和美好的一切,不知要可信多少倍。(这里培根用的是讽刺口吻,原子论者是无神论者,但实际上他们肯定了宇宙的存在要借助神力才行。)

《圣经》说:“愚顽者心里没有神。”(出自《旧约·诗篇》第14章第1节。)但不曾说:“愚顽者心里思考。”也就是说愚顽者心里有什么,他不动脑筋就对自己这么说了,并不是他完全相信自己的话。别人也无法说服他去相信,因为没有人否定上帝的存在,除了一些人为了个人目的才编造出上帝并不存在的演说。无神论者一直在夸夸其谈他们的主张,仿佛他们心里并不踏实,很乐意凭借别人的首肯来加强他们的学说。根据这一点,尤其可以看出无神论多半只是停留在他们的口头上,心里并不真的这么认为。

不仅如此,我们还应该明白,无神论者跟其他派别一样,为了取得进展,也拼命吸收门徒。还有,我们尤其应该明白,他们中有的人甘愿受折磨也不肯放弃。可要是他们认真地想一想,要是真的没有上帝这种事情,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要自讨苦吃呢?伊壁鸠鲁受到指控,说他断言有神灵的存在,不过神灵快快活活地过活,并不过问世俗之事。他这样说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在掩饰他自己。他们说他那是顺应时势,其实内心仍然认为并没有上帝。这确实是对他的诽谤,因为他的话很高尚也很神圣:“渎神之举不在于是否否认人们通常所说的神,而在于将世俗的见解强加于神灵身上。”柏拉图也不能对这句话说三道四,不过尽管他有信心否认神的主持赏罚,却没有能力否认神灵的存在。

在西印度,神都有各自特殊的名字,西印度人给他们的神都起了名字,不过没有上帝的名字,这就好像异教徒取名朱庇特、阿波罗、马斯等等,却没有人取“神”这个名字一样。这足见甚至野蛮人也有神的观念,尽管他们的观念并不深广。因此,在反对无神论上,野蛮人和思考永生的最深奥的哲学家是站在同一阵线的。

能苦思冥想的无神论者并不多见,一个戴俄高拉斯(古希腊哲学家和诗人,因倡导无神论而被指控。),一个巴昂(古希腊哲学家和文人。),或许鲁先(古希腊作家,无神论者。)也算一个,还有其他一些人。但他们似乎表里不一。所有对公认的宗教信仰或迷信发难的总是那么一些人,他们都给自己标上了无神论者的头衔。但是那些名气很大的无神论者,确实都是一些伪善者,他们高谈阔论神圣的话题,却没有什么悟性,因此他们应该受到烧灼的治疗,谁让他们那么麻木不仁。(这里是指那些谈论道德的人心中却没有虔诚之意。烧灼是当时一种治疗的方法,培根认为对那些道貌岸然而麻木不仁的人,应该用这种方法来治疗。)

产生无神论的原因是宗教被分成多个教派(如果只分成两派,主要的一派虔诚的话,另一派也会被带动)。教派一多,无神论才得以介入。另一个原因是教士的丑行,正如圣·波纳(中世纪的教会大师之一。)说的那样:“我们现在不能说僧侣像普通人一样,因为现在普通人比僧侣强得多。”第三个原因是亵渎和嘲弄神圣事物蔚然成风,这样渐渐使宗教的尊严丢失殆尽。最后一个原因是这个时代学风盛行,再加上太平盛世。一般的情况下,动乱和灾难才会使人们皈依宗教。

那些否定上帝的人也使人的高贵化为乌有,因为人类在肉体方面确实是禽兽的近亲,如果人类在精神方面不亲近上帝的话,那么他们就是卑劣低下的动物了。同样,他们也毁掉了高尚的行为和人性的觉醒。以一条狗为例,你不妨注意,当它发现受人保护时,它增添了许多忘我和勇猛。那个人就代替了它的神,是更高品德的化身。它的这种突出的勇猛,是出于对人的信心。要是没有一种比自己天性更高的天性,它的这种信心决不可能获得。所以人类依赖神灵和神灵的宠爱,并肯定自己的话,就会得到一种力量和信心,单凭人类自身的天性是不可能获得的。因此说,无神论在一切方面都很可恶,以下一点足以证明,它剥夺了人性超越自身所凭借的外力。这对个人来说是如此,对国家来说也是如此。从来就没有一个国家在高尚行为方面可以跟罗马相比,让我们来听听西塞罗的话:“无论我们自认为多么了不起,但我们在人口上不及西班牙,在民众的体魄上不及高尔人,在聪明才智上不如迦太基人,在艺术上不如希腊人,并且在那种天生的、属于民众和大地的乡土之情上,甚至不及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和拉丁人,但在人类的仁慈与孝道上,在宗教信仰上,在独一无二的大智慧上,即在认为人世间一切都是由众神的意志管理和支配的智慧上,我们却比所有的国家和民族都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