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伪装和掩饰

掩饰只是一种模糊的策略和计谋,因为它要求一个睿智和非常有魄力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要说真话,什么时候要进行掩饰。因此,只有很差的政客才会一味地隐藏自己真实的思想。

塔西佗说,对什么是丈夫的谋略,什么是儿子的掩饰,里维亚(奥古斯都大帝的妻子。)分得清清楚楚,她认为谋略或策略是属于奥古斯都的,掩饰是属于提比略的。还有,莫西阿努斯(公元1世纪时罗马的名将。)在鼓动菲斯帕斯率领军队进攻维特利阿斯(罗马皇帝,即位8个月后就被打败并杀害。)时也曾说过,我们现在起来反对的既不是具有洞察一切判断力的奥古斯都,也不是小心掩饰的提比略。有谋略及策略,和小心掩饰,这些实际上是一个人的习性和本领,是能区别开来的。如果一个人具有洞察一切的判断力,他就能分辨出哪些事情可以公开,哪些事情要秘密进行,哪些事情让它处在半明半暗中;同时也知道应该是对哪些人在什么时候去做这些事(那确实是国家的策略和政治生活的谋略,塔西佗说得很确切)。对这样的人来说,掩饰反而成了阻碍,是一种很不高明的手段。但是如果一个人无法达到这种水平,那么他一般来说就只有小心掩饰,做个隐藏自己真实想法的人了,因为一个人在特殊情况下若不能作出抉择和改变,对他来说,通常最好采取最谨慎最安全的办法,这就像一个人在看不太清楚的情况下,走起路来要放轻脚步一样。当然,那些一向最能干的人,都早就在处事上表现了坦白和真诚的特点,也早就有了诚信可靠的名声。后来,他们像一些训练有素的马一样,对经过的地方辨认得一清二楚,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什么时候该转弯。即使到了有些时候,他们认为在某件事情上确实需要掩饰,并确实用了掩饰的手段,由于他们处事清白、诚实可靠的美名流传很广,也不会让人觉察到他们使用了这种手段。

隐藏和掩盖一个人的本来面目有三种轻重不同的程度。头一种是深藏不露,保持缄默并严守秘密,这也就是说,让别人对自己无从观察,对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抓不到一点儿把柄。第二种是掩饰,让人产生一种否定的印象,这就是说一个人故意漏出一些迹象和言论,表示他不是那种人,实际上他是那种人。第三种是伪装,让人产生一种肯定的印象,就是一个人不怕辛苦地惟妙惟肖地假装是一种人,而其实他并不是。

说到那头一种严守秘密,听人忏悔后进行保密确实是一种美德。而且,一个嘴巴很紧的人肯定能倾听很多人的忏悔。谁又会愿意向一个胡说八道、喋喋不休的人去坦白自己的事情呢?但是,一个人被别人认为嘴巴紧,那就会招来别人更想发现他的秘密,因为越是深藏不露的样子,他肚子里可以坦白的东西就越多。还有,忏悔中透露出来的东西并不是为了世俗的效用,而是为了一个人得到心灵的安宁。因此,严守秘密的人知道许多诸如此类的事,尽管有些人很愿意摆脱自己的心事,却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心事。简而言之,由于保密才有神秘。

除此之外,老实说,思想也好,身体也好,毫无遮拦是不妥当的,而且,一个人的举止行为不公开为人所知,反而能增加不少尊严。至于一些喋喋不休的轻浮之徒,他们是空虚的轻信之徒,因为他们既说一些他们知道的事情,也说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这里不妨确定一点,那就是严守秘密的习性是属于政治和道德两方面的。从这一方面来说,一个人不要让他的脸部表情说话,而要让他的舌头去说话,这是有好处的,因为一个人由于自己脸上的一系列表情被人发现他的本来面目,那是一种弱点,是一种自我暴露。人们对一个人面部表情的注意和相信的程度远远胜于对他言辞的注意和相信。

说到第二种掩饰,往往在必要的时候,保密随之而来的就是掩饰。因此,一个人想要保密,他在某种程度上必须做一个隐藏自己真实思想的人。因为人们太狡猾了,一个人如果在双方之间保持不偏不倚,同时保守秘密,在天平上不向任何一方倾斜,那他们就会去折磨他,就会用种种问题去困扰他、引诱他,探出他的口气,他要不是荒唐可笑地保持缄默的话,就难免在某些方面泄露一点倾向性来。如果那人一言不发,那些人也会从他的沉默中搜集到许多东西,如同他亲口说出来一样。至于模棱两可和深奥莫测的话,也经不起盘问,维持不了多久。因此,一个人不给自己一点掩饰的空间,就不可能保守秘密,掩饰就像是保密的拖裙一样。

现在说到第三种,伪装和虚伪的表白,除非在一种重大的和难得的场合不得已而为之,我认为这种做法是不够具有策略的,应当受到谴责。因此,一般伪装的习性(也就是这第三种做法)是一种罪恶,这种罪恶出自本性虚伪或胆小怕事,或是因为一个人在心智方面有重大的缺陷,必须把自己乔装打扮起来,这也促使他在其他方面去加以练习,唯恐他这一手会荒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