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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不沾地的人

金波总在天上飞,越来越引起朋友、熟人和他太太的同情、猜疑、焦虑和困惑。

“别以为你是天使,其实你是个地地道道的鸟人。”偶尔陪他一起飞的哥们儿嘉君多次恶毒地调侃他。

金波没长翅膀,是位做生意的商人。坐飞机来来往往本无可非议,关键是他坐飞机上瘾,已变成了某种令人担忧的依赖症。

头一次坐飞机的奇特感觉他至今仍记忆犹新。先是有心疼的症状,昂贵的机票让处于艰难起步阶段的商人压力不小。若乘火车就便宜许多,省下的钱能买下两年都吃不完的大米。时间来不及了,对方厂家约定的会面只有坐飞机才能赶到。接着是心慌和心跳,毕竟是第一次上天,那庞大的金属物体真的能平稳地飞上去吗?他甚至担心排在前面的人把座位给抢光了,因此还拜托先登机的一位老太太替他占个空位子。空姐十分轻蔑地笑着告诉他:“你这个人还真幽默!飞机上是对号入座,不卖站票。”他脸红了,尴尬地咧着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如果没有空位,我就坐在飞行员的位子上。”空姐收起了笑容,留下一脸的愤懑与不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你敢再胡说坐飞行员的座位,我就报警了。这是劫机恐吓。”

首次飞行给金波带来了好运,生意谈得成功顺利。从此以后,他每次出行只要能坐飞机,就绝不选择其他的交通工具。在天上飞来飞去让金波有了巨大的满足感和丰厚的生意回报。

飞机成了金波的迷恋与迷信,他与朋友谈论的逸闻趣事几乎都是机场和机舱里的见闻以及机上读物登载的故事。若干年前,坐飞机出差还是极少数人的偶然事件,他的家常便饭一般的乘机经历,赚取了不少朋友和熟人的羡慕和嫉妒,尤其是当他讲到空姐迷人的笑容和妩媚的体态以及对顾客体贴入微的精细服务时,总有一种暧昧的口气和神情。

时间久了,金波对飞机产生了依赖。不再为了做生意而坐飞机,不管有事没事他总喜欢在飞机上待着,不停地在天上飞来飞去。坐飞机几乎成了他的生活目的。他觉得在飞机上吃饭,在飞机上睡觉比在家里舒服。躺在家里的床上,他整夜地失眠,只要一坐在机舱里,他便鼾声大作,像躺在母亲怀里般踏实,还能梦见儿时爬树偷杏吃的情景。

金波做生意赚的钱有相当一部分用于买机票了,剩下的那些积蓄也准备通过坐飞机的方式全部捐给航空公司。对此,航空公司也十分感激,授予他金卡乘客的尊贵称号。金波的口袋里有各大航空公司的金卡、银卡和钻石卡,随便坐哪个航班都能得到相应的礼遇和照顾,对于一年飞行六十万公里以上的他来说,航空公司多做一点周到的服务是理所应当的。

上个月的一天,我给金波打了个电话,他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不用说他肯定又在天上飞了。这些年,他不是在机场,就是在机上,偶尔会在去机场的路上。第二天,我终于拨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呢?”我问。果然不出所料,他答:“在哈尔滨机场呢!”“准备去哪里啊?”我又问。“还没想好呢,哪班飞机飞得早我就坐哪班。”他答。“那就来北京吧,好久不见了,一起喝顿小酒怎样?”我建议道。“好啊,我这就买票,咱晚上六点见。”他高兴地接受了我的邀请。

我了解金波的习惯,他到哪里都坐不住,不可能停留很长时间。于是我把饭店订在了机场附近,约好了几个朋友,六点钟前赶到了那里。五点刚过我又给他打了电话,他的手机关了,肯定是在飞行途中。

六点半了,仍不见金波的人影,多次通话,手机也一直关闭。我们都饿了,只好边吃边等。等到了八点多钟,他仍未出现。我们又坚持了一会儿,多喝了瓶白酒。等我们买了单准备散去时,他给我打来了电话。

“你在哪儿?”我生气地问。

“在海南三亚机场呢!”他还嘿嘿地笑着。

“真能扯淡。不是让你来北京喝酒吗?”

“真不好意思。稀里糊涂地飞到了海南。”他歉意地解释。

“怎么会呢,坐错飞机啦?”我很不理解。

“不是,我本来买好了去北京的机票,是下午三点的,这是最早的航班。我一想要在机场里等两个多钟头,心里就着急。一看有一个航班飞往大连,马上就能起飞,我就退了北京的机票,改飞大连,想从大连转飞北京。到了大连机场再一看,去北京的航班得四点半起飞。我又急了,就买了去上海的机票。你知道,上海飞北京的飞机半个小时一班。我算了一下时间,六点多钟赶到北京,就想从上海转机。到了上海机场才知道去北京的下一个航班晚点了,推迟起飞一小时二十分钟。我又急了,就搭乘飞往三亚的航班,那个航班不用等。没想到误了咱们喝酒了,真对不起。我正在预订下一个航班,明天一定到北京会合,我请你吃饭。”金波的语气十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