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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师说,系里的同事或自己认识的熟人或同学生病住院时,他总愿意去看看,问候一番。我们很感动,内心里对他关心别人、珍惜友情的品德钦佩不已。

赵老师接着说,我去看病号,绝不是出于什么爱心,我是另有考虑。他又干了几盅白酒,兴致极高。

他说,世上的竞争说到底都是个人和个人的竞争。什么国家与国家、地区与地区、企业与企业、学校与学校间的竞争,那都不关我的事儿,都没有个人间的比拼有劲头儿。竞争一般都是在熟人之间展开的,比方说同学、同事、同僚等熟悉的人,甚至包括兄弟姐妹,最容易产生竞争。陌生的人,不认识的人,你不会跟他较劲。

他很得意地告诉我们,到目前来讲,他是个成功者。成功在哪里,主要是身体健康。

他说,他每次一听到周围的同事或昔日的同学、朋友因病住院,他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从心底迅速升腾。他要去医院里看望。

他说,在那一时刻,他觉得自己很满足。别人躺在病床上,或呻吟叫唤、或龇牙咧嘴、或抽搐挣扎。那种情景让他心花怒放。有时他会看到生病的同事、同学身上插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管子,他会庆幸那幸亏不是自己。当痛苦发生在别人身上时,最容易忍受。

他连续给我们举了几个实例并加以说明:

有位老师,为了评上教授竟然给领导和同行写检举信,说我的一部教材有剽窃、抄袭的行为,结果把我的职称拖了整整三年。后来他如愿以偿了,比我早两年评上了教授,风光了一阵子。结果怎么样,住进了医院,肝癌晚期!我是冒着大雨去病房探视他的,他痛苦不堪,连话都说不出来,我呢,谈笑风生。

还有一位我过去的同班同学,留校任教后处处跟我争高下,把本来属于我的副主任的位子弄到手了。结果如何呢?心脏病!光搭桥就花了好几万。现在怎样呢?不仅副主任的位子丢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当时也去医院看过他,瘦得像条狗似的,真可怜呐!

还有与我同一年留校的老钱,能争能抢。房子比我早分了一年半,瞧他当时得意的,恨不能满世界显摆,十年前,就得了脑血栓,走路得小步快跑,一刹不住闸就摔趴下了。现在跟我没法比喽,我一顿能吃一斤酱牛肉,喝半斤白酒。他呢,跟死人比就差一口气。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那家伙还挣扎着要坐起来,差一点背过气去。我在病房里当着他的面,给他表演了100 个俯卧撑,把那老头儿气得鼻子都歪了。我们听了导师的酒后高论,倍感他幸福美满、健康快乐,并对他的教诲铭记不忘。

不久前,他老人家因前列腺出了问题而动了手术,现仍住院治疗。我们这些做弟子的,本应绕床服侍、终日陪护,但考虑到导师对于探视病人的独特心态,我们推人及己,不敢贸然趋前,生怕让我们的恩师误解,所以至今未去探视,只能在心里为他默默祈祷,祝他老人家早日康复并能以探视者的身份一如既往地去看望他那些患病就医的同学、同事和朋友。

宅 人

杜先生死了。

我是从报纸上得知这一消息的。有点晚了,若早一天获知他的死讯,我至少能赶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报道中称,他的遗体已经火化,不少学界同行出席了追悼活动,一位职位很高的领导还送了花圈。

很遗憾,也很内疚。杜先生是我的老师,我是听过他课的数以千计的学生之一。不管于情于理,我都该去送送他。可惜,我事先不知道他去世了。他死后一周才火化的,我本应该知道的。错过了一时,便错过了一世,我真的没听说他已经死了。这让我心里一直很纠结。如今只有写篇文章追念他了,愿他在天堂里仍然谈笑风生,不再怪罪我的冷漠。我确实是从报上才看到他的死讯,而且是火化的第二天。严格说来,这也不能完全怪我。

掐指算来,杜老师已卧床十年了。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萌动前往探望的心愿,但理智总在提醒和警告我,探望老师的学生一定络绎不绝,时间还长着呢,你就别去凑热闹啦!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我去看望老师的冲动格外强烈,有几回我差一点穿上衣服准备出门了,又是一种冷峻的声音制止了我的脚步:冲动是魔鬼!我不得不重新坐回沙发上,掐着虎口和大腿,让自己的血液尽量调整到正常的流速,脑袋不能过热。中间至少有两次,我的同学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先生提起了我,似乎有嗔怪我不去探访的意思。并且这位同学还约我方便时一起去老师家里坐坐,我迟疑了一阵子,十分为难地向他解释我最近太忙了,等有空一定去拜见他老人家。然而,时光飞逝,日月如梭,一晃竟过去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