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那个专研星座的室友告诉我未来的命运。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命运,无所谓好或不好,“好”、“坏”、“是”、“非”……诸如此类的概念,通常用来统治人——第一目的;然后改造人——第二目的。我们越习以为常地广泛运用这些概念,离它们纯粹且甘美的原意越远。

我似乎提不起劲去知道未来命运。母亲罹病后亦曾求神问卜,数度算命,都说只是虚惊,怎知竟是夺命。当我回观从某个年月日开始人间多了一个我,情节开展、人物穿插、事件演化,又情节延伸、人物更替、事件转换……我像一个偶然路过的陌生客冷静看别人桌上未写完的长篇小说,事不关己,所以能推测结局。

她兴奋陈述的未知,其实是我已知的。什么样的宿命交给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落实什么样的宿命。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接受这一点,并且保持沉默。

放任时光在我身上嬉戏,意外的情节随时插入——意识流手法,又忽然退潮,最妙的是,不必对自己解释了。

短暂的欢愉令人着迷,但幸福不是本分。那些意外情节撒了蛊粉,让人瞬间错觉是幸福派来的使徒,手舞足蹈整理行李打算跟了,一出门,才发现使徒露出骷髅面目,咯咯地奸笑着。

不接受又如何?必须对自己解释。若不肯老老实实坐下来对自己解释,只好要求别人给他一个解释,像孩童涎着涕泪问:为什么又不带我去玩了?

船取消靠岸的企图,所以不必解释何以漂流。雨取消回程,不必解释坠落。我取消追求幸福,当然,不必解释宿命了。

在一个人的国度,我更欢喜叫它:一个人的墓域,因为是墓域,赝品与不欢喜之物便不存在,这比置身热闹人潮更能保有生命本身的童贞。前者,万物皆亡佚,我独生;后者,万物奔腾,我独亡。再也没有比孤独更能护卫生命本身的童贞了。

我在写字,谛听钟面时间移动的声音,笔尖刻着白纸,像夜归者的脚步。

我没有听到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