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荒山里的隐密石穴(第2/3页)

美,不是凭空降临的,必须双方愿意对流、呼应。如果一方诚恳不足或怀着恶意的阴谋进行掠夺,美无法因共鸣而成就。这份成就大多不以现实的具体实物呈现,越高层次的美越晋级于形而上,它浸润了精神,与灵魂偕游,它只有心领神会。它在寻常无事的日子里砰然响起水声,使人神秘地微笑着、欢愉着。它也能在现实的风暴中化成伞,陪伴自己在举目无亲的风雨夜慢慢地走着。哭泣只是哭泣,却不因泣血而使眼神变成怨恨。

美是有备而来,为了抵挡可预期的人世灾难。美之所以可能,因为爱。爱之所以如愿,因为来自于对生命的礼赞。礼赞之所以可能,因为我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发现自己“活着”。

活着,故兴起对生命的歌咏,因歌咏之必要,故寻找爱的曲调,因曲子如此优美,故寻找美的歌词。

山川日月星空,不过是为我们伴奏的乐器。

自此以后,每日忙完课业,总有一股渴望想与他对话,遂情不自禁打开秘笈,书写心怀:

慵懒的阳光,带着煽情的温度,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天气让我产生这种联想。好像有一股繁殖的气味洋溢在每一条街衢与陋巷,以及行人的呼息之间。我想我不可避免地也感染到这股气息,中午与室友共餐时一直不耐,希望赶快结束。玻璃窗外,某一栋灰泥高楼的一面窗户,搭了小小的鲜绿色雨檐。塑料制品不可能具有流动的颜色质感,但是从我的角度往上望去,午间强烈的阳光使那扇雨檐的绿色变得透亮,而且诡异,仿佛窥伺着什么,怀着诱惑般的。这是我长期的宿病吧,被莫名的意象或景致吸引,使得跟人相处钝化为机械式的,面对面交谈,也是心猿意马。人,的确是无趣的动物,有时,我不太愿意相信我居然是个“人”。

就用季节来句读我全部的心情。梅雨季远了,晴天反而萧索,躲在雨里还容易藏身,晴空让我无处逃遁。

向来不爱闺怨体,没想到日日濡墨染夜,倒与绣鸳鸯戏水的古代女子无异。情字,会是世世代代女子勘不破的锁吗?

有时耽溺在思念你的文字太久了,湿淋淋的,不写的时候,宛如离了水的鱼,有曝尸之虞。猛地一惊,忍不住仰天问着:“是谁让我如此?真的有人让我如此吗?还是我害病了?”遂刻意压抑书写的欲望,像铁石心肠的人。我的“冷”连自己也不了解,就算在最沸腾的爱情里,也要悄悄放入一颗冰。然而冷到残冬既尽,忽地又见到藤蔓欣欣然,搓一搓,又是一条绳。

是什么原因让解绳的人又寻了新绳往心里绑?

所以,在答案未明之前,我为你记下关于绳索的故事。

完成一篇论文之后竟有被掏空的感觉。我需要温柔的话语,或无目的文字让自己稍稍恢复正常的呼吸。

夜未深沉,你在做什么?

如果能够跟你说话,多好。读书写字累了的时候,不想跟外界联系的时候,敲敲门,你在隔壁,陪我说说话,或做一些微小的家事。

我在生活上是内向保守的,不喜群居,就连吃饭购物看电影听音乐会,也惯于一人独行。逛书店尤其如此,买了书,坐下来喝茶,安安静静地看书,看够了就走,都不必说话。

有一次,在书店旁咖啡店看书,有个男生过来搭讪,无非是我让他眼睛一亮,很想认识之类,坐下来似乎不想走,长得倒也面目干净,我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只想安静看书,你请回吧。”我继续看刚买的《美学论集》。他回座去。过了许久,读累了,抬头,发现他还坐在不远处看我。我也没表情,收拾东西,走了。原本很惬意的独处时光,被这陌生人干扰了。非常不喜欢这种街头言欢的把戏,我猜测他不知被什么事困住了。

我呢?困住我的又是什么?

隔着几日,札记上出现一段诡异的绮想:

我们寻找荒山里的隐密石穴,布置栖息之地。你由内而外,我由外而内,敲击石壁,打一扇锯齿状的窗,收留阳光与蓝背鹊,或厌世的星子。我会缝制兽皮,以春天的第一胎蔓藤。你挖掘一条水道,让愤怒的瀑布有发泄的地方。我会生火,用原野上捡来的异族猎人的骷髅头舀水,炒一盘姬百合,或野菊花。我们盘坐兽皮榻静静晚餐,黄昏,一朵妖媚的云霞趴在窗口喊饿,丢给她几支百合雄蕊,叫她走开。我们如此安静,蜿蜒石道流淌高山雪水,丰腴且吟哦某种咒文。当月光降临锯齿窗,我们攲卧,看水道翻身化为银蟒,那蛊惑的蛇液,漫过你我身躯。星夜,归营的猎人鞭打马背,俘虏外邦女人,火把上装饰异族人的新鲜首级,纠发与火焰狂舞,原野弥漫呛人的腥味红烟。而我们如此安静,没有人发觉荒山石穴里,你与我已静静用过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