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旅残句(第4/4页)

他们到海边去了。我在廊下远望夜晚的夏日大海,海浪声在风中低吼,又似召唤。沙滩上嬉闹的人群,奔跑着,好一个快乐的世界。回到桌前,打开札记本,这是我的梦土、我的海洋。

忽然想起徐志摩的《北戴河海滨的幻想》,首句就是:“他们都到海边去了”(难怪刚刚写下时觉得句子熟悉),“在此暂时可以忘却无数的落蕊与残红;亦可以忘却花荫中掉下的枯叶,私语地预告三秋的情意;亦可以忘却苦恼的殭瘪的人间……”连用二十三个忘却,充满幻想、呓语与梦话,好像乱针刺绣,把好好一个天地扎得千疮百孔,兼具颓废之美与无法排遣的虚无情绪。

哪有人这样写文章的!想必精神上正在受鞭子,此时却深获我心。

昨晚的梦境很怪诞。

有个女人忽然出现,削短头发,不高,脸是圆的。旅游性质的,有别人随行。忽然,那个女人出现,与我在一起,户外的住宅区像原始森林,我们到处逛,附近景致像长江三峡(我不知道长江三峡是何面貌,但梦中觉得是),两岸绿茸茸的崇山峻岭,滚滚江涛奔流而下,水色黄浊,水流汹涌,颇令人畏惧。

接着,在一座石桥,我们倚栏而站,突然看到很多鸟,凶猛之鸟,石桥两边都是原始森林,树木高大,有蛮荒时代野性未驯的傲姿。那些鸟有大有小,或低掠而飞,或栖在树上,或在地上踱蹀,一律是黑油油的羽毛,宝蓝色尖喙带勾。那种蓝非常奥秘,绝对不是人可以调配出来,我记得非常清楚却无法找到相对应的色泽去形容,它的亮度与质感接近完美,既压得住黑油油的羽毛颜色又不至于太亮而使蓝色变得缺乏质感,蓝色要是太轻薄,简直像火葬场停尸间的瓷砖。要是太重,又缺乏帝王相。鸟的眼睛是鲜黄色的丹凤眼,没有眼珠。好美的鸟,栖在砰砰然鼓动的高大野性森林。大概是黄昏已尽夜幕初垂的时刻,那女人说,这些鸟对人有害,言下之意会有生命危险。

我背倚石栏杆,怀抱一个孩子,不知是谁的,孩子嘻然在我怀里取闹,把我往栏杆外推,我几乎坠桥,桥外不远处一棵高树上栖了一只庞然黑鸟,见状扑来,企图叼我的衣领,我差点被叼走。惊魂甫定,我把孩子赶下来,以严厉的口吻训斥他,我真的生气,不准再胡闹!很像一个资深妈妈。

那女人说,这种鸟非常凶猛,我问她如何防治鸟害?她说,先躲起来,保持安静,伺鸟飞过、走过,猛然用手电筒照它(像开枪一样正中鸟身),它被强光一照,立刻坠地而亡。手电筒出现了,我们屏息藏伏,迅速射光,果然照死很多只。这时,死鸟变化了,结成圆球白羽毛,有纤维感。梦中的解释是,死后从腹部往外翻,露出黑羽下的白羽,鸟身结成圆球,尖喙与黄眼皆不见了。地上好几球鸟尸。接着,类似竹篾编的圆筒形篓子出现了,她与我一起把鸟尸捡入篓子,我提一篓,内有三球,她挑两篓,里面亦有几球。我们走着,那篓子不重,走到沼泽边,把鸟球丢掉,我质疑丢在这里妥当吗?她说天明后,有专门的清洁人员会来载走。

梦结束。非常完整的情节。这种经历在现实中碰不到,我的梦总带我去探险,好像夜空中有一个主掌我的梦的梦神,带他钟爱的孩子去旅行。

但是,他没告诉我,鸟,是什么意思?难道必须去问弗洛伊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