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问答(第5/6页)

(陈虹包里的手机响,陈接电话:没有啊,我现在在外头采访人呢。完不了,很难说,现在说不准,现在几点了?怎么也得下午了。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吧。

王起身倒烟缸,添水,开窗户,走绺儿,转腰子。问陈:你吃午饭吗?这招待所食堂是那种多少年前机关食堂的大锅饭,挺香的,现在饭馆做不出那味儿。陈一边听电话一边摆手:不吃。

王:不吃好啊,我也没吃午饭习惯,给人民省一顿吧。

陈合上电话,喝茶。)

王:怎么没词儿了?

陈:你都急了,我还说什么?气量不大。

王:谁急了?说不过别人就告人急了,这也是你们的惯用伎俩。我那是慷慨陈词……

陈:别说了别说了,你,爱写什么写什么,没人管你,好像谁都多待见你似的,没你,我们还不看书了?

王:一样。没你,我还不卖书了?

陈:你就这么一直自我感觉良好下去吧,早晚有一天,你写出什么也没人吭声,都当没看见,你就在寂寞中孤芳自赏自拉自唱吧。

王:我还就等着这一天了,那也不改初衷,什么叫“匹夫不可夺志”?你今天看到了。

陈:你就狂吧,匹夫。赶明儿我给你写一篇,“香山脚下访王朔”、“上个世纪红极一时的痞子作家晚景凄凉”,没准儿有你的老读者从失业救济金中挤出块儿八毛的捐给你。

王:我有女儿,不是孤老,没辙了她得管我,不劳你大驾。再没辙了我吸毒去,给自己留一针纯的,搭包的。

陈:肉烂嘴不烂。我发觉你们这些写东西的没一个是真谦虚的,都是自大狂,想要你们接受点别人的看法等于要顽石点头。我也是可笑,还想和你做一次认真交流,唉——

王:这就是说真话的结果,把人得罪了。我是看你一副聪明相,说话也知书达理,当你是个明白人,才跟你说这么多,觉得你配……

陈:你别夸我,别夸我,我就是一傻子。

王:是呵,我也发现我看错人了,还是应该坚持一贯看法:一个也不相信,一句实话没有。

陈:你这些话都可以公开发表吗?

王:闹。

陈:敢说为什么不敢公开呢?

王:不是不敢,是不想给人说俏皮话的借口。有些家伙只会往下作猜度人,明明是拿你下酒拌饭,反说你在炒作。我都猜得到你这一登那帮厮们会给嚷嚷成什么,没什么新鲜的,先把你说成他,再把他心里那点不可告人的想法都挂你身上这手法我也老用。

陈:这会儿说实话了。

王:你说你跟他认真吧,也认真不过来,你不理他吧,显得你嘴笨,说不过他。

陈:还是虚荣心啊。你也有虚荣心,我很欣慰。

王:所以,一是不让他们挣钱;二是我还想保持我那个笑骂由人笑骂,好钱我自搂之的开明相。这是我最后引以为傲的不多的几个形象之一。我不能跟那些动不动就跟人急,跟人打官司的人混为一谈。有一傻帽儿平时装孙子装得别提多匀实了,就显他光明磊落,一会上有人一批评,听说当场流氓相毕露,捋胳膊挽袖子要跟说他的老作家打架。什么东西,有血性到科索沃当志愿军去。

陈:就是说你们其实是一路货,区别在于有人装不下去,露了馅儿,你打算装下去,属你匀实,继续保持最孙子的纪录。

王:是这意思。

陈:可我还要发表,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反正我心里有底,一你不会跟我打官司,二你不会动手打我,得罪你也没什么后果。

王:我会否认,不承认说过这些话。

陈:我这儿有录音,你大概忘了。

王:别天真了。你以为我会公开否认,给你一个讲真相洗清自己的机会?我只会在底下散布,有人问我的时候,而且一句你的坏话不说,只是作豁达状,不计较状,很不乐意多谈状,轻飘飘说几句:那是人家的工作,谁不想抓卖点呀,现在竞争多激烈?这就算好的了,好歹还是见了一次人的,有的更恶劣,陕西一本女性杂志登了我一篇谈爱情观的文章,完全是杜撰,还假装是录音采访,还括弧配“笑”、“开心大笑”什么的。听者会意,见了你也不会说什么,我呢,走到哪儿都一副坚毅状,默默地腮帮子都凸出一轮一轮的,受逼不过才甩出一句:这种问题不回答!给群众一男子汉忍辱负重坚忍不拔沉默是金掷地有声的观感。

陈:你再说,再说,别停,让我知道你有多卑鄙,现在你还没吓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