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闲话旅游(第2/3页)

他们的问题也是我的苦恼。几年前,日本NHK电视台直播我和他们的一群汉学家考察从重庆到宜昌一段的长江,几天后直播结束上岸,我陪一大群日本学者、艺术家和电视节目主持人驱车从宜昌到武汉,一路上遇到的厕所问题,几乎把几天直播所形成的愉悦气氛完全抵消。

中国人历来好客,即便在贫困年代也会尽力把外宾的衣食住行收拾妥帖,但他们无法想象,自己的日常生活场所也可能是人家的游观对象。说到底这还是出于对旅游的误解。当他们终于明白,一个旅游大国的任何地方都会出现客人自由的脚步,那么,他们的待客之道也就变成了待己之道,因为唯一的办法是改变整体生态。

这也正是我们对中国的旅游业抱有厚望的原因。即便仅仅为了发展旅游,华夏大地也会被整治得更加像模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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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尼斯为中心,西起戛纳,东至摩纳哥,是世界闻名的“蓝色海岸”度假胜地。

风景好、气候好,固然是客观条件,但还不足以成为胜地。按照我们的习惯观念,接下来的条件一定是历史古迹了,如果没有也要从传说故事中拼凑,但无论是尼斯、戛纳还是摩纳哥,几乎都没有什么历史古迹。

“蓝色海岸”作为度假胜地的最早起点,是一八三四年。一位叫布鲁厄姆的英国勋爵途经此处去意大利,不巧因霍乱流行边界封锁,只能滞留于当时还只是一个渔村的戛纳,滞留期间他惊喜地发现此地风景宜人,决定建造别墅。他的这个戏剧性决定引起了英国上层社会的好奇,大家随之而来,都没有失望。后来连维多利亚女皇也来了,那就引起轰动,这一带一时名震欧洲,成了上层社会竞相购地建筑别墅的所在。于是公共设施也逐渐完善起来,在整体吸引力上形成良性循环。

可见,此间作为旅游胜地,基础是风景气候,而关键则是现代高层度假生态的构建。

这种高层度假生态一旦构建,又成为自然风景之外的第二景观。在此之前人们长期无奈于一种可恼的逆反逻辑:风景名胜中缺少生活方便,而生活方便处则缺少自然景观。山陬海隅的高层度假生态改变了这种逆反逻辑,营造了人与自然在生活状态上的相悦相欢。因此,这种生活状态也就具备了观赏价值。今天到“蓝色海岸”游观的旅人,目光总是兼及两边,一边是浩瀚无际的地中海,一边是多彩多姿的别墅群,真可谓在领略一种“人化自然”。

站在“蓝色海岸”,我们还会对历史古迹在旅游中的地位,产生更达观的想法。

黑格尔在《美学》中反复强调,并不是一切历史事件都能成为艺术题材,连历史学家也不会到剧场中研究历史,更不要说一般观众了。同样的道理,多数游人也不会把旅行当作考古行为。中国文化界历来重苦涩而轻愉悦,因此对自然景物也注重于文化学术层面,而不屑分解它们的审美享受功能,这是一种巨大的遗憾。大好河山永远让它们承载历史太劳累了,应该让它们轻松一点、浅显一点。

我认为判断一个历史古迹是否具备普遍游观价值,除了审视它在历史上的重要性和独特性外,还要看三个附带性条件:

一,有没有具备令人一振的外观形象;

二,有没有留下精彩而又著名的诗文记述;

三,能不能引起具体而又传奇的生态联想。

第一条关及旅游美学的起点和终点,重要性不言而喻;第二条是寻找文化扶手,投靠审美范式,也为常人所必需;第三条最复杂,需要解释几句。

生态联想实际上是一种“移情”,但必须具体,有实物参证。古战场也能引起人们联想,但大多很不具体,缺少实物参证,容易流入概念化的虚泛,因此,除了特例,很少有游人光顾。但是一座古堡或一所监狱可能就不同了,有地形可以审视,有阶梯可以攀爬,有老窗可以张望,有纪录可以查阅,结果身处其间,便能产生对当年堡主生活的诸般遐思。

一般的考古发掘现场、繁杂的所谓名人故居,大多缺少外观吸引力和特殊的生态联想,因此除了特定的文化旅行者之外,不能对它们的普遍游观价值抱太大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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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桑不大,但有两个单位比较重要。第一个谁都知道,国际奥委会总部;第二个知道的人不多,那就是世界上第一所旅馆管理学校。我对这个学校很有兴趣,因为它悄悄地支撑住了一个现代世界的巨大行业,意义未必下于奥林匹克运动。它鼓励和组织亿万不是运动员的民众在赛场之外行走、爬山、游泳、滑雪,而且势头很猛,必将成为新世纪的普及行为,直指人类的整体健康。

瑞士成为世界旅游事业的主要推动者,我看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一是资源贫乏,强国相邻,能为强大的邻居们提供的,除了雇佣军,就是山水之胜。当决定不再输出雇佣军之后,只剩下了山水;二是早早的中立使这儿显得安全和安静,可以为别人在战乱的疲惫中提供轻松和休息;三是拜伦、雨果等文人的来访和传扬,使广大崇拜他们的读者转化成了旅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