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社奇人黄摩西(第3/4页)

鹣鲽忘形五百日,感恩兼知己,较世间熨体画眉,寻常伉俪,尤觉绸缪。在专制社会中,算略遂自由目的。拗莲捣麝,但拚并命迦陵,善病工愁,忍听断肠杜宇。红霞偷嚼,绛雪无灵,七香车送入四禅天,嗟何及矣!从古旷代丰姿,断不双修福慧。奚况书呆寒乞,岂宜永占温柔,暂别即长离,最伤心通替。重看朱樱翠黛,玉色犹生,尚向我含颦苦语。始以横塘曲,继以上云乐,乱以华山畿,笙朝笛夜,喁喁美满名辞,荡为血泪,剩几声魂兮归来。

此中重重影事,惜没有笺释,便使人依稀仿佛,无从捉摸了。

作为大学讲义的一部巨著《中国文学史》,即出于摩西手笔,线装二十九册,是国学扶轮社用铅字有光纸印行。印数少,坊间绝罕见,亡友王佩诤藏有一部,奉为至宝,不轻示人。我一再访找,也得一部,可是“四凶”肆暴,付诸一炬了(听说,最近某出版社打算重印,奈征订数量寥寥乃作罢)。蒙陈玉堂以彼所编写的《中国文学史旧版书目提要》一书见惠,开卷首列摩西的《中国文学史》,可见摩西是文学作史的奠基人了。玉堂称之为“史料之多,实集中国文化之大成”。且介绍该书备极详细,谓:“共二千三百七十八页,约一百七十万余字,起上古,迄明代。凡制、诏、策、谕、诗、词、赋、曲、小说、传奇、骈散文,乃至金石碑帖、音韵文字等,无所不包。第一第二册,有《总论》《文学之目的》《历史文学与文学史》《文学史之效用》《文学之起源》《文学之种类》《文学全盛期》《文学华离期》《文学暖昧期》等,都有他独特见解。且那时风气未开,小说、戏曲被摈于正统文学之外,他却纳入文学史中,也是不同凡响的。”

东吴大学发行《雁来红》期刊,由摩西主编,逐期刊载沈三白的《浮生六记》。沈为清乾隆时的一位寒士,这部稿本,无力印行,埋没了一百多年,直至清季,给苏州杨醒逋在护龙街旧书铺购得,便已缺了二记。这时,天南遁叟王韬,正为《申报》馆的附属印书机构尊闻阁搜罗佚著,而醒逋为王韬的内弟,即把这部抄本给王韬刊入《独悟庵丛书》中。及摩西编《雁来红》,《丛书》已绝版,乃重刊《浮生六记》。过了数年,和摩西同隶南社的吴兴王钧卿,在进步书局编《说库》六大函,《浮生六记》又收入《说库》中就广为流传了。

摩西在上海主编文艺期刊《小说林》,有一篇极长的发刊辞。他连续发表了《小说小话》,和梁启超的《小说丛话》相辉映。又化名野蛮,作《蛮语摭残》《哑旅行》《银山女王》,与吴奚若合译《大复仇》,与沈伯甫合译《日本剑》,又《大狱记》,也收入《说库》中。又《膏兰集》手稿,尚存其后人钧达家,月前钧达来访,曾出示,毛笔写在红格簿上,封面署“忏红情阁主游戏笔”,稿均由摩西自加浓圈密点,可见是他精心之作了。其他尚有《摩西遗稿》,萧蜕庵作序,当时和他“三千剑气文社”同社的庞树柏,拟为印行,奈树柏突然因病逝世,谋刊没有成为事实。此后凌敬言又代为征集,得文二十七篇,诗八百三十五首,词二百三十六阕,也没有结果。又《石陶梨烟室集》更不知其下落。《摩西词》燕谷老人为之刊印,当时南社黄忏华曾见贻一册,卷首有赵古泥为绘一像,戴着眼镜,正襟而坐,燕谷有一序,谓“黄子摩西,学博而遇啬,其所为词,每使余悄然而悲,悠然而思,如见黄子毵毵短发,披散项间,负手微吟于残灯曲屏间,其殆所谓究极情状,牢笼物态,有以致之乎。”这书封面上,忏华书有识语百余言,出于亲笔,奈亦失诸浩劫。摩西还与沈粹芬合辑《清文汇》二百卷,收录清文万余篇,计一千三百余家。自撰一长序,略谓:“二百数十年中之政教风尚,所以发达变化其学术思想者,循是或可得其大概,而为史氏征文考献者,效负弩之役。”由国学扶轮社出版。他一生著作等身,光怪瑰丽,汪洋恣肆。赵紫宸、潘慎明、孙蕴璞等,有黄摩西纪念会的组织,无非作刊行遗著的准备,但战乱频仍,也未能如愿。深希出版界,能竟前人未竟之功,收拾丛残,广为罗致,能刊印多少是多少,倘再因循下去,恐散失殆尽,欲刊无从,岂不可惜。

摩西镌刻了很多印章,他阅读的书,分别钤上“摩西”“慕庵”“癖三”“黄振元”“黄人过目”“黄氏藏书”等印,然后分门别类藏诸书箧,真能做到井井有条,所以要检什么书,一检即得,虽昏夜无灯,也能取之不误。

他虽非书家,而所书绝秀雅,能作扇册,可是他不轻为人作,自谓:“在八法上没有下过苦功,是不能示人的。”所以外间绝少见到。昆山管快翁的《补梅草堂诗话》,有一则云:“常熟金兆藩,述其乡人黄摩西《燕子矶阻风》诗,有两句云:‘千年壁险因神鬼,六代洪荒葬帝皇’,又有‘缺月残阳到地底’七字,则童年学吟时句也。余曾托友人倩其书扇,皆录己诗。”我师胡石予先生和管快翁交甚契,慕摩西名,也托快翁辗转求得书扇一柄,我曾见过。他虽不擅丹青,却喜倩人作图以寄意,如《城西闻笛图》《长剑倚天图》《人面桃花图》《倚马图》《机声灯影图》《双湖载梦图》《黄卷青山红袖三好图》等,今不知尚存与否了。